高兴的自然高兴,羡慕的自然羡慕,但狐疑的也不是没有。
派杨钧为主使不奇怪,毕竟李承志心腹不多,而够份量为使往京中报捷之人,除了杨钧,也就只有李韶了。
但战事未平,尚有薄骨律与高平未定,且大战方歇,关中满目苍夷,百废待兴,还需李韶担以重任,主使自然非杨钧莫属。
但为何副使是元昭?
李韶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类似的念头。
心中正自狐疑,突又听李承志一声朗喝:“诸将听令!”
四人微微一愣,连忙起身:“请大帅示下!”
“待稍后写罢呈奏,明日天明你便启程,故而与你无关……”
李承志让杨钧坐下,又对其位移三位说道:
“其余首尾,就要劳烦三位:为免生疫,死尸需尽快掩埋,切不可久露于田野,更不可投入河中了事……此事便交由刁都督……”
“末将遵令!”
“郦司马!”
“末将在!”
“所俘之南军、叛军、附逆之罪民等需尽快编营,所余之粮草,需尽快清点……民壮并粮草部分留于地州,部分与随我北上……时间紧迫,故而只能允你三日之期……可否?”
“大帅放心!”
“好!”
李承志又转过头,看着李韶,“如今外寇尽逐,只余家贼,已无需十万之兵。且如今已至晚春,至立夏已不足两旬,若错过这十余日,这数州之良田便要荒废一年,殊为不智。故而我欲就地遣散州兵,令其回乡春耕,世叔以为如何?”
为何这般急?
李韶生出一丝狐疑,但依旧从善如流道:“大帅悲天悯人,实乃我关中子民之福……”
刁整与郦道元也是一脸佩服,心想李郡公果不愧为李郡公,实乃我辈之楷模。
就只杨钧一脸古怪。
方才为了试探李韶,还近似戏言般的提及若朝廷逼迫过甚,李承志何不一不做二不休。而转眼之际,他就遣散了大军?
难不成自己一语成谶,李承志不会真的以为,朝廷已然猜忌于他,更怕他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杨钧心中一动,半是认真,半是试探道:“如今大局方定,高平、薄骨律未平,且中军死伤足逾三成,堪堪只余三万。若你北上,实不足以此为凭仗,故而末将以为:遣散州兵,是不是为时过早?”
“高平、薄骨律只是疥癣之疾,何需三万中军?有泾州之奚康生、夏州之高猛,已于北地聚兵数万,便是我孤身前往,平定两镇也是无虞……
但朝廷自有威严,陛下登台拜将,赐我虎符、金节、仪仗,便不能使之蒙尘,故而我只需率军一万北上即可……”
杨钧紧追不舍:“那其余两万呢?”
“其余两万,自然是留于关中!”
李承志看了看刁整和李韶,“待稍做休整后,便由刁都督统兵一万,分驻陈仓、褒斜、子午诸道,以防南军卷土重来。其余一万,交由世叔坐镇汧源,以备不时之需……”
四人齐齐的一愣。
只此一战,南朝近有十万大军折损于此,便是那四万溃卒翻山越岭逃回汉中,活下来的怕是也不足一半。
而打仗,可不仅仅是有人就行的。还要有粮草、兵甲、车驾、马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所以莫说眨眼间便能卷土重来,怕是再休养个三五年,南朝都不一定能召得起如此次这般大军。
刁整与郦道元再是迟顿,也已咂摸出不对来了:李承志此举大有深意,越看越像是在向朝廷表明心迹……
二人定定的看着李承志,眼中尽是惊疑之色。
杨钧更是在心中狂呼:看吧看吧,果然如此……
就只李韶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那一夜李始贤予他秘谈之言:承志颇有智计,素来深谋远虑,但先帝宾天之后,突然就行事嚣张,荤素不忌……故尔弟猜疑,应是他有意为之……
欲擒故纵?
但你要擒要纵,要做出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也该有个由头。不然就真如无风起浪,无事生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岂不是授人以柄?
李韶心念微动,疑声问道:“可是何处出了变故?”
“如今风平浪静,何变之有?而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故而不足以外人道也……但某因念先皇恩重,更惧平贼之大业中道崩殂,是以只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了……
稍后我会手书请罪之奏呈,待季孙兄入京,代我呈于太后与陛下。另知会诸公:待平定高平、薄骨律之逆贼,某自当负荆回京,任由其发落……便是斩了李某这项上人头,我也甘之如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平贼之大业中道崩殂?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这三句就如三道惊雷,劈在了四人的头顶。竟连沉稳如李韶,都是骇然变色:“朝廷何时来的圣旨,我怎不知?”
“连我都还未一睹真容,何况世叔?”
李承志轻声笑道,“不过已至中途,若季孙兄走快些,一两日内当能迎至潼关左近!”
杨钧往前一步,直戳戳的盯着李承志:“既然圣旨还在半道,你怎知道的这般清楚?”
李承志呵呵一笑:“你猜?”
杨钧被气的想吐血:我猜个鸟毛?
“莫慌!便是朝廷要治我的罪,也要等我平定余虐,自北镇归来之后……故而天塌不下来……”
李承志施施然的起了身,目光冷冽如刀,“是以诸位若是信我,便守好关中,莫要被宵小之辈所趁……放心,不会太久,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我必然得胜回返……”
这句话何其直白?
几人皆非愚钝之辈,焉能听不出李承志话中之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如此,诸位亦如此!
此时再想,李承志就地遣散州兵、并将近七成兵力授予李韶与刁整,并非只是向朝廷表明心迹。而是在向他们这几个属将保证:他不会反,也没有能力反……
情势为何突然就到了这一步,明明是不世之功,最终竟要落个问罪的下场。
而且事先竟也未见半丝端倪?
几人恍然如梦,因大胜而带来的喜悦被惊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