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的那一晚,镇南王叛军攻进了京都城,皇宫火光通天,皇亲们来不及哭丧悲嚎,便已经被关进了一间偏殿。
“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宁茵疯了一样拍紧闭的房门,吓得皇后赶紧将她拖回房中:“你不要命了?!”
“母后呜呜……父皇还在正殿摆着,他们怎么敢如此对我们。”宁茵枕在皇后怀中不停地哭。
皇后本就心烦意乱,现在还要安慰她,安慰半天都不见有效后,顿时恼火地呵斥:“够了!你以往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时候,还在这儿给我胡闹,真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你想出去便出去好了,我且提醒你一句,外面那些叛军都是蛮荒之地来的,你一个黄花闺女就这样跑出去,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宁茵怔愣地看着她,终于感到一丝害怕:“母后……”
“还闹吗?”皇后虎着脸问。
宁茵怯怯摇了摇头,再不敢胡闹了。
皇后这才松一口气,头疼地去了里间坐下。宁茵无助地跪坐在地上,一抬头就跟角落里的赵乐莹对视了。
“看什么看!”她当即烦躁。
赵乐莹懒得理她。
一晚上从当朝公主变成了阶下囚,宁茵心中的恐惧、紧张、愤怒都急需发泄,看到赵乐莹这副样子,当即起身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别得意,这江山真要被镇南王给夺去了,你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夺便夺了呗,又不是第一次被夺了,”赵乐莹出乎意料的平和,“反正于我而言,这江山十年前便被夺过一次了。”
“你!我父皇也是赵家的血脉,他继承大统是名正言顺,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宁茵气恼。
赵乐莹敷衍:“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宁茵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正要给她一点教训,赵乐莹便突然开口:“公主与其在这儿发怒,不如仔细想想自己的退路吧。”
宁茵愣了一下,冷笑:“我要什么退路,那镇南王是打着勤王的名义来的,他敢不好好安置我?”
“安置自然是会安置,可怎么安置却不一定了,”赵乐莹仰头看向她,绝美的脸颊在烛光下镀了一层暖色,“小殿下可听说过,十二年前还是世子的镇南王傅砚山,曾经因为剿匪重伤失忆,在山中做了两年野人才被傅长明找到的事?”
“此事天下皆知,我怎么会不知道?”宁茵不屑。
赵乐莹勾唇:“这便是了,那小殿下可知道,明明一次简单的剿匪,他为何却突然出事?”
宁茵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由得眯起眼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了你也不信,就不费这个口舌了,你不如去问问你的母后,她应当也是知晓的。”赵乐莹卖了个关子。
宁茵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后终于还是进了里间。
一刻钟后,里间传来一声杯子落地的响声,赵乐莹闲适地坐着,很快便看到皇后跌跌撞撞跑出来:“你怎么知晓的?”
“不过是随手一查的事。”赵乐莹回答。
皇后的脸色刷地白了:“这么说,他也知道……”
赵乐莹看她一眼:“大约吧,毕竟在这件事出来之前,傅长明父子可是从未有过反心。”
皇后跌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地盯着地面。她本想着,傅砚山即便为了颜面,也会像当初的皇帝对赵乐莹一样,对她们客客气气的,可他若已经知晓当年重伤的真相,那必然不会留她们母女性命。
怎么办怎么办……皇后慌张许久,看到赵乐莹淡定的脸后愣了一下,立刻道:“赵家人丁稀薄,如今就只剩下你和茵儿两人,你不能不帮我们。”
这会儿倒是知道她们是一家人了。赵乐莹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男人嘛,都是一样的。”
皇后怔了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蹙起眉头:“不行,如今皇上尸骨未寒,茵儿身为他唯一的女儿,怎能去以身饲狼。”
“随你,横竖我与他傅砚山无冤无仇,总是能留一条性命,”赵乐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静了许久后又淡淡提醒,“傅砚山似乎还没有儿女吧?”
“他连成亲都没有……”皇后瞬间就明白了。
一旁的宁茵也听懂了,虽然心里十分不乐意,可面对皇后不高兴的表情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咬着唇屈辱地低下头。
不过这份屈辱在见到傅砚山后,便瞬间消散了。
彼时她们已经在宫里被关了三天,傅砚山也登上了皇位,一切都尘埃落定,才来偏殿看她们。
“娘娘。”他还穿着盔甲,高大健壮相貌英俊,宁茵只看一眼,便生出了极大的压迫感,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
皇后也十分满意他的模样,当即温和地客套:“如今已是王爷的江山,王爷不必同我客气。”
给足了傅砚山面子。
傅砚山也满意她的识趣,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后顿了顿,侧目看向身旁的宫人:“是不是少了一人。”
“回、回皇上的话,少了茵儿的姑姑,”宁茵急忙回答,在傅砚山看向她时,她的脸更红了,“她身子不适,在里间歇息,恐怕不能见驾。”
她今日要叫傅砚山喜欢上自己,自然不能留一个更有姿色的赵乐莹在旁边,所以从听说傅砚山要来开始,她便将赵乐莹关进了里间,而皇后也没有异议,甚至帮着她劝说赵乐莹。
赵乐莹显然已经习惯了她们的忘恩负义,施施然便躲进了里间,此刻正趴在门上,仔细听他们说话。因为听得太认真,她手中的糕点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一声响动。
傅砚山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门上一道影子闪过,蓦地回忆起很多年前看过的圆滚滚小豆丁,突然生出进去看看的冲动。
不过这冲动也就出现了一瞬,他便转身要走了。
宁茵急忙叫住他:“皇、皇上!”
傅砚山停下脚步:“什么?”
“本宫……我、我和母后在宫中住惯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习惯宫外的生活,可否请皇上开恩,让我们母女多留些日子?”宁茵说着便跪在了地上,眼角的泪欲掉不掉,看起来楚楚可怜。
然而傅砚山却没有看她,只是静了静后说一句‘可以’,便带着人离开了。
宁茵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样子,不由得咬了咬牙。
傅砚山走出很远,他身边的侍卫才开口:“这宁茵公主方才一直盯着皇上看,还要留在宫中久住,不会是想勾引皇上吧?”
“不必管她。”傅砚山神色淡淡。
“是。”侍卫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这宁茵公主怕是没那么简单,不多加留意或许会带来麻烦。
正如侍卫所猜测,接下来几日,待皇帝下葬之后,不足三日她便开始对傅砚山嘘寒问暖,制造各种偶遇,将殷勤堂而皇之地刻在了脸上。
宫中一向备受关注,她的所作所为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一时间不管是前朝旧臣还是南疆新臣,都对她极为鄙夷。
宁茵却顾不上这些,满脑子都只想抢占先机,被傅砚山立为皇后。
傅砚山被她烦得头疼,偏偏她又没做什么过火的事,如今他刚登基,前朝旧臣还在上蹿下跳,他也不能找个由头阻止她。
便只能避着她了。
又是一晚,听说宁茵往自己这边来后,傅砚山索性直接避开了。
一个老宫人跟在他身侧,陪着他一同闲逛,二人走着走着,老宫人突然闷哼一声,他回头看过去:“怎么了?”
“老、老奴该死!”老宫人扑通一声跪下了,一只手死死按着小腹。
傅砚山蹙了蹙眉,明白了:“去吧。”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老宫人说着,便急不可耐地跑了。
傅砚山一个人在原地等了片刻,觉得无聊便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一片小湖前。
宫中太大,他又忙于政事,鲜少出来走动,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片小湖,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静站许久后,他转身便要离开,结果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湖边石头下传来一声响动。
傅砚山再次停下脚步,沉静的眼眸中起了一丝警惕。
他握住腰间匕首,眯着长眸渐渐靠近,闪身到石头后的瞬间匕首出鞘。
下一瞬,便看到一个女子倚着石头睡得正沉。
他无言一瞬,将匕首收回腰间后正要离开,却在无意间瞥见她的容貌,要走的脚如何都挪不动了。
大约是在这种地方到底是睡不沉的,又被他这样盯着看,女子很快便醒了过来,一双美眸轻轻一抬,眼底是无限的风情。傅砚山喉结动了动,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女子先开口:“你是何人?”
傅砚山平日里嫌皇帝那些衣裳太丑,平日除了上朝,都是穿南疆带来的那些衣裳,今日也不例外。赵乐莹看了眼他一身黑袍,扬眉:“南疆侍卫?”
这身衣裳确实与南疆侍卫的大致相同。
傅砚山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反问:“你呢?”
赵乐莹轻嗤一声:“你连前朝长公主都不认得,如何在宫中当差?”
傅砚山其实在看到她时,便已经猜到了她身份,毕竟谁人不知,卓荦长公主是大沣第一美人,生得倾国倾城。
只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罢了。
“参见长公主。”他垂着眼眸抱拳。
赵乐莹慵懒地倚着石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几遍,傅砚山被她看得喉结都有些发干,一向沉稳的性子此刻也有些浮躁。
两个人沉默的功夫,老宫人已经急匆匆赶来了,赵乐莹藏在石头后,不知道有人来,傅砚山倒是看得清楚,只给了老宫人一个眼神,老宫人愣了一下便离开了。
小湖旁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乐莹盯着他看了半天后,终于勾起了唇角:“生得倒是健壮,模样也好,是本宫喜欢的相貌,就是不知床上如何。”
傅砚山早就听说过她的风流事迹,此刻被调戏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定定盯着她:“殿下想试试?”
赵乐莹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讶:“你胆子倒是不小。”
说着,她站了起来,白皙柔软的手覆上他的脖颈,感受他的脉搏在手中跳动,“可惜了,本宫对南疆人不感兴趣。”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香粉,走了之后味道还留在空气中,傅砚山定定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脖颈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当天晚上,他便梦见了她。
当因为被褥下一片冰凉醒来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寝殿里烛火跳动,将他的脸照得明灭不定。
半晌,他轻叹一声气:“当真是魔怔了……”
二人再次见面,已经是三日之后,收到她递上来的请求出宫的文书后,他莫名的心烦一瞬,当天晚上便又去见了她。
赵乐莹正在自己以前住过的寝宫里泡脚,看到他突然出现,不由得玩味地勾起唇角:“你从哪冒出来的?”
傅砚山不答,视线只落在她莹白的脚趾上。
赵乐莹不以为意,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傅砚山沉默地走上前去,赵乐莹丢给他一张厚厚的帕子,他接过之后,便单膝跪地帮她擦脚。赵乐莹慵懒地倚在床边,时不时因为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脚心而往后退,然而每次都被他强硬地拉回去,最后一双脚擦干净,白皙的肌肤上也留了他的手指印。
赵乐莹啧了一声:“会伺候人吗?”
“不太会。”傅砚山坦然回答。
赵乐莹扯起唇角:“看出来了。”
说罢,便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淡淡道:“出去吧,把洗脚水倒了。”
听着她熟练地使唤自己,傅砚山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殿下不问问我来是做什么的?”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能做什么?”赵乐莹眼睛睁开一条缝,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本宫说了,对南疆人不感兴趣,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殿下看出我对你有心思?”傅砚山反问。
赵乐莹笑了,见他直接坐在了床边,干脆也坐起来,一只手挑起他的下颌靠近。
明知她只是逗自己,傅砚山的喉结还是动了动,一阵渴意从心口涌了上来。
在两个人即将靠近时,赵乐莹才缓缓开口:“喜欢我的男人没有上百也有八十,全都是和你一样的眼神,你说我能不能看出来?”
傅砚山眼神微暗:“殿下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别的男人?”
“什么时候?”赵乐莹勾唇,一只手在他心口摩挲。
傅砚山忍无可忍地抓住她的手:“殿下,别乱摸。”
赵乐莹无趣地撇了撇嘴,又一次躺下了:“你是金子做的吗?摸一下都不准。”
傅砚山看着她难得流露的孩子气,恍惚间又想起了她五岁时的模样,一句话也就脱口而出:“殿下还喜欢吃糖葫芦吗?”
赵乐莹愣了一下:“什么糖葫芦?”
傅砚山回神:“我与宫中御厨还算相熟,殿下若是想吃,我可以叫他们给你做。”
“莫名其妙。”赵乐莹直接翻个身背对他。
傅砚山盯着她曼妙的后背看了许久,最后强迫自己别开脸。
赵乐莹默默躺着,许久才转过身来,只见刚才傅砚山坐过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倒还算个君子。”赵乐莹眼底流转的魅色退去,只剩下一片冷淡。
翌日天亮,赵乐莹睁开眼,就看到床边放了一串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
她扬了扬眉,刚拿起来仔细看看,傅砚山便叫人带来了口谕,要她等些时日再离宫。赵乐莹早已预料到了,但当着传口谕的人,还是委屈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得知她领口谕时在吃糖葫芦,傅砚山的心莫名有些痒,恨不得立刻去看看她,然而宁茵还在殿外等候,他实在脱不开身。
宁茵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傅砚山,最终只能气恼地回去。不止这一日,接下来几日,她都一直在吃闭门羹,又羞又恼中她终于回过味来,傅砚山是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然而这时满京都都知道她心悦傅砚山了,若她最后什么都没得到,恐怕要被天下人耻笑。折腾到今日,她已经不奢求能得皇后的位置了,哪怕做个嫔妃也好,只要能留在宫中,将来为傅砚山生下一儿半女,她便还有希望保下这滔天的富贵。
然而即便是做个嫔妃,于现在的她而言也是十分艰难。
宁茵回到寝殿后,气得直接摔了特意为傅砚山做的糕点。
赵乐莹冷眼看着她气恼哭闹,直到她冷静下来才淡淡开口:“你亲祖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即便喜欢你,恐怕也不会纳你为妃,更何况他如今对你不感兴趣。”
宁茵愣了一下,立刻冲过去质问:“你是不是有办法?”
“有,但是上不了台面。”赵乐莹扫她一眼。
宁茵咬牙:“如今我已经没有后路,也顾不上什么台面不台面的了,你直说就是。”
“我常年去醉风楼玩乐,得了他们一些助兴的玩意儿,”赵乐莹勾起唇角,“其中有一味药丸无色无味,寻常只有补身养气的效果,可一遇上酒水么……”
剩下的话便没有再说。
宁茵一张脸臊得通红:“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提议罢了,你也可以不做。”赵乐莹耸耸肩。
宁茵脸上的热度下去后,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若非你动不动发疯来烦我,你以为我会帮你?”赵乐莹冷眼看她,“我有要求,若你能得手,便赐我金银珠宝,再想法子让傅砚山赐我封地,这无权无势的长公主,我已经做够了。”
宁茵闻言冷笑一声:“你的野心真不小,可我不明白,你既然想要权势,为何不亲自勾引傅砚山,若是能做嫔妃,不比要几块封地强?”
“我没兴趣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赵乐莹微笑。
宁茵愣了一下,想到她平时的作风,顿时生出厌恶。
赵乐莹懒得理她,将药丸交给她后便回房睡了。
宁茵盯着药丸看了许久,最后借着外祖林家在御膳房安插的眼线,将药散进了一道醉蟹中。
赵乐莹听说此事时,不由得笑了一声:“她倒是聪慧。”
“还有更聪慧的,”面前的宫人低着头,“她散药的时候,借的是殿下的名义,若将来事发……殿下,您当真有保全自己的法子?”
赵乐莹看了眼桌子上放的四根糖葫芦,唇角扬了起来。
宁茵到底还是成功让傅砚山吃下了醉蟹,只可惜她买通了其他宫人跑进寝殿后,里面却空无一人。
宁茵看着椅子东倒西歪的寝殿,不用想也知道他药效已经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