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帝见自己的得力干将跪地作揖,于是出声道:“你的忠心,朕比谁都清楚。汪力不是被野兽撕咬而死吗?与骠骑将军有什么关系?”
理由与当年一模一样,改都没改。
一些大臣垂首不语,瞧着上蹿下跳的大司农与苍御史是如何面如土色,却又敢怒不敢言。
瞧瞧,这就是赤裸裸的偏心。
骠骑将军杀人,建安帝替他抹掉说他无错。
换做是其他人,敢在建安帝跟前放肆,早就被建安帝丢去刑狱问罪自杀。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就是想要博得天子的宠幸呢?
这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偏爱呵护,无论是谁都无法无动于衷,甚至是平静如水吧。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在诸位大臣若有所思时,付习原随后出列,他朗声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讲。”建安帝颔首。
“陛下,刚刚苍御史参骠骑将军无故杀人,臣倒不以为然,骠骑将军只是替陛下代行军法,何尝有错?”
此话一出,苍御史就怒了,他甩头投向付习原,骂道:“付习原,你这是什么意思?骠骑将军无故杀人,难道还能颠倒黑白,无视事实吗?”
事实难道不是大司农的堂弟汪力刺杀大将军,被骠骑将军提前一步,以军法处置了吗?
付习原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说:“苍御史,稍安勿躁。刺杀三军最高统帅,论律当斩,且三族灭,父母子女同产者皆弃市,骠骑将军此举虽然冲动了点,可也是照顾了汪家孤苦伶仃,人烟稀少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决定。臣以为,杀一人,而保十人不死,这是大仁大义。”
谁不知道建安帝对两位得力将军视若自己的左膀右臂?偏偏汪力没眼色,认为自己的父亲实乃为邵彻所害,于是处心积虑要杀了他,结果好死不死的,得罪了骠骑将军,直接一箭射死。
虽然过程让人瞠目结舌,可结果换来汪家的几代安宁,已经是很不错了。
——皇帝真正要追究起来,汪家几代人都不够被建安帝砍杀的。
建安帝没有终究汪力的责任,也是看在汪老将军为国效力的份上,这才选择息事宁人,轻轻放过。
——当然,不追究不代表不生气只看建安帝事后对汪力之死的冷漠态度,便可知他大约还是恼怒了汪力的违逆之举。
汪力已经死了好几年了,除了当事人念念不忘外,还有谁记得他?
“大仁大义?”苍御史不免觉得好笑又荒谬,“他只不过是靠着皇上的宠爱,才敢这样肆意妄为地杀人,换做是平民百姓,又或者是在场的各位,有谁敢这样对待一个朝廷命官?皇上顾念椒房之亲,而选择偏袒骠骑将军,令死者死不瞑目,这公平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无数人被苍御史的胆大妄为吓到了。
先是各种指摘骠骑将军无故杀人,后是辱骂皇上为了一己之私遮掩事实,这个苍御史的胆子也忒大了点。
即便是他父亲在世,也都不敢这样指摘当朝天子。
“苍御史今日,格外话多啊。”陈绍之随即起身,笑呵呵地对着满脸愤慨的苍御史,一字一句道,“无故杀人这个罪名我认,但请你明白,我舅舅是统率三军的最高长官,不是你们这般只会在京城里赋诗风流的文人能比的。我舅舅,第一次出征西羌时,朝中上下质疑他资历浅薄,仅凭内宫之宠就能登上将军之位,皇上简直是昏了头,可是后来呢?一次次捷报传来,哪一次不是我舅舅的功劳?汪力之死,错在他不该随便刺杀大将军,谁若是敢对大将军不敬,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说完,陈绍之不屑地瞥了一眼又气又恨的苍御史,接着又对看戏的建安帝说道:“陛下,臣杀人确实有错,大司农说的对,汪力的的确确是死于微臣的弓箭下,杀人偿命,微臣无话可说,但是,他杀我舅舅,微臣坚决不能容忍。”
一席话说下来,陈绍之与邵彻的感情,大家有目共睹。
邵彻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孰知建安帝开口了,“罢了,汪力刺杀大将军是罪,且为野兽所伤,实乃不幸,朕决定聘请汪力的侄女为东宫良娣,汪力的侄子也一块入东宫,追随太子。”
楚崇贤已然成年,但太子妃人选建安帝与邵皇后还没有打算好,是以时到今日多少人觊觎东宫太子妃的位置。眼下汪力的侄女进了东宫,还是良娣,位分仅在太子妃之下,难保未来不会母凭子贵,一跃而上成为太子妃。
如此一来,已然颓败的汪家立刻变成众人眼里的香饽饽。
有了这道圣旨,大司农还能说什么?求建安帝杀了陈绍之吗?
那是不可能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建安帝的心意不可扭转,他执着多年的复仇信念,一下子瓦解了。
收到来自上首天子那冰冷无情的眼神打量,大司农心里一颤,努力低着头,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可惜,建安帝摆明了就是要杀鸡儆猴。
于是,不出意外的,在诸位大臣齐呼皇上英明后,建安帝淡淡道:“前段时间,廷尉向朕禀报说大司农收了一户农民的几亩良田,朕想着此事大司农是不会做的,但案子还是要查的,大司农可有什么意见?”
咯噔!
秋后算账,大司农苦笑一声,深吸一口气,低声回答:“臣……无异议。”
“这就好,廷尉,将大司农带下去吧。”
建安帝挥了挥手,风光了好几年的大司农转眼间就变成了阶下囚,而起因只是他参了骠骑将军一本。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大臣们暗暗提醒自己,不仅是邵彻惹不得,这陈绍之更惹不得。
大将军还会好声好气地和你讲道理,但骠骑将军就不一样了,一言不合就打你,没有道理可讲。
这对舅甥,还真是截然不同。
一个如玉内敛,一个如火霹雳,一明一隐,一烈一温,完全不同的风格。
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邵彻与陈绍之在建安帝心目中的地位。
大司农被罚了,罪魁祸首之一的苍御史还能逃脱死劫吗?
答案是不可能的。
“苍御史,你构陷朝中大臣,朕觉得你该去齐地好好清醒清醒,以免日后又胡言乱语。”
建安帝冷冷道。
齐地,那是不久前齐王前去的封地,去了那里,相当于以后无缘长安了。
变相的贬谪了,显然天子恼怒程度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猛烈一些。
“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一片丹心啊……”苍御史开始大喊大叫了,对建安帝表现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