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再去念几卷大悲经。”
…………………………………………
黑云笼罩在御兽宗主宗上,昼夜的分界被模糊了,宗门内的弟子甚至有一种错觉,错以为这个世界只剩下狂风和暴雨。风雨无休无止,宗内的海江水位越积越高,涛涛江水一重一重地淹没山峰。
山被淹没在水里,海河连成一片。
山头飘在水面,大大小小,如一座前所未有的棋盘。
第一批应战的弟子已经驾驭新契约的蛟龙离开宗门。
剩下的弟子都有些恐惧,又有些兴奋。
要知道,就算是内门的弟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契约到蛟龙。然而,这一次,为了应对西海海妖来势汹汹的进犯,掌门宣布,人人皆得龙而契。第一批弟子腾空而起时,百龙齐鸣,与云中雷电相呼相应,场面别提多壮观。
“……就是不知道分到我的蛟龙是什么,我喜欢青色的。”
“青蛟很普通吧,我看到木师姐的蛟龙龙鳞是银色的,别提多好看……”
值守八座卦山水闸的弟子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抵抗鞭子般刮过的雨线。
“你们醒醒吧,”有人打了个寒战,“我可不想跟那些蛟签契,契了蛟龙,就得去跟西海那些海妖打仗了。那可是打仗!会死人的!你们没看西洲广刊上怎么说的吗?……西海海妖,庞然如山,携冰山而下,城过城摧,山遇山折。我可不想去。”
“胆小鬼!”立有人嗤笑,“那你留在山门里就好了,不过,别说我吓你,这次海妖可是奔着主宗来的,早晚都得跟它们打上。”
害怕的那人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嘟囔:“奇了怪了,怎么以前西海海妖,也没这么强啊。”
“我听说,以前是因为有天外天镇压在十二洲之上。空桑百氏跟天外天做了交易,天外天通过牧天索对妖族做了限制……嗯,你没看到,十二年前,三十六岛也是先跟天外天相通后,才携手进攻人间的吗?”解释的人顿了顿,挠挠头,又道,“不过,我看白鹿书庄的说法,这些妖族实力暴涨,恐怕跟大荒也有关系,十有**是也坠了魔……哼!果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指望妖物守卫人间根本就不可能。”
说话间,一个江头潮浪打来。
有十几名披雨氅的人提灯踏浪而来。
为首的高声道:“停云峰十六人,轮值戌亥。”
“长老手令!”值守弟子迎上前。
十几名轮换的停云峰弟子落到面前,为首的是停云峰弟子方英——这家伙也算是个御兽宗名人了。
值守弟子看见他,在心中感慨了一下,这个停云峰出了名的内门废物可真是有够倒霉的。这么风大雨寒的天气,被踢出来值守。
不过,这是停云峰的内事,其他峰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值守弟子查看了手令,点点头,将监管水闸水相的法器交给他。两班交接,新来的“停云峰”弟子替代他们站到牵连水闸开合的位置。上一班值守弟子被风雨冻得够呛,一经交接,立刻忙不迭地回自己的院子,准备打坐调息去了。
他们走得匆忙,又兼天色灰暗,没有注意,跟随在方英后的停云峰弟子站的地方,积水透出一丝红色。
暗红很快就被流水冲走。
水闸周围水声轰隆。
越过八座卦山,由卦山圈出来的养龙池,水位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二。铜网高悬在诸多纠缠在一起的蛟龙头顶,一颗银色的内丹明如朗月,光辉越过山与山之间的缝隙,照在十六名“停云峰”弟子身上。
“戌时快到了。”
方英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地看向身边的人。
他有些紧张。
好在他作为停云峰废物的形象深入人心,要是在大雨天被丢过来值守龙门关,还能面不改色,那才是怪事。
“等一等。”他左边的人低声道,是道女声。
常余峰大师姐,白重衾。
她所在的常余峰,是御兽宗内仅存不多的主张亲善派。
方英点点头,鼓足勇气把视线转回巍峨的山峰水闸上。两人说话时,养龙池里的银龙龙丹光辉随风雨流转,天空上,层层堆积的黑云中,闪电光芒交织,仿佛有千万道雷殿孕育将落。
江浪一重高过一重。
整个御兽主宗所在地,忽然变成了一片海。
闪电隐浮间,隐隐约约,有鳞光在海波中翻动。
…………………………………………
至高至高处的云端,白云依旧慢慢流转。
西洲大地的版图铺平延斩,西北角上,铅灰色的阴云笼罩,一条条白线已经彻底将御兽宗所在的龙首群山包围。风雨雷霆,烽烟血浪,将山海大地上的蝼蚁众生给淹没。千百万人的苦难,在至高至明处俯瞰,缩小如泥瓦。
笼罩在西洲山河的,是漆黑的云层,人们再也不能把思念的话说给云朵听;席卷过西洲山河的,是酷寒的厉风,神再也不会把回应放到风中从高天吹向地面。
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1]……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从此以后,只是《古石碑记》上残缺的铭文。
旦夕相语,神人不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泥瓦上的□□,泥丸上的哀哭,传不到天上。
云上只剩下清风,只剩下纵横。
风卷红衣,如火拂动。
神君高坐云中。
“我掷万金与伏波,”他引风做弦,信手拨弄,一边顾侧而笑,一边清声放歌,“欲买秋光堂上客。”
他起调极高,高得不需要凡尘听客。
血衣黑发的天道在他身边,凝视他恣意的眉眼,凝是他急拨的指尖,做他唯一的听客。听他把狂悲当狂喜,唱成云上的歌。
“欲买秋光啊——”
“秋光——”
师巫洛十指骤张,翻转向下。
“不卖我!”
轰隆!
西洲万顷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