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声四起,打破梅城的静寂。
“行了行了,赶紧吐完赶紧过来,别磨蹭。”
落雀台上,两三名袖嵌窄红的梅城祝师眉头紧锁,一边催促,一边掐诀清扫秽物,手法格外熟练。自打山海阁与天工府联手推出惊鸿白驹舟后,各洲各城的祝师们就多了清扫栖舟台这一桩常课。
有道是:
一坐惊鸿知飞鸿,魂轻体重难相容。
号称“日渡河山千万里”的惊鸿白驹舟,追求最极致的速度与最桀骜的杂技,非皮糙肉厚,胆大肝坚,无以承受。饶是如此,从惊鸿白驹舟上下来的,依旧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吐个天翻地覆。
“下一个!”
负责检查舟引的祝师挥手让两名互相搀扶的魁梧刀客过去,头也不抬地喊。
“过!”
舟引被递回去,却没有人接。舟客有气无力地开口,“上条惊鸿舟那四个人一起来去哪了?三男一女,其中有个人背着个一人高的重刀。”
“一条惊鸿舟这么多人,我哪里记得?”祝师不耐烦,“走走走,赶紧——”
黄澄澄的金锭出现在眼前。
“呃,”祝师话顿了一下,“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几个人,不过……”
他检查舟引快六年,天天见惯了形形色色穷得揭不开锅的人打惊鸿白驹舟上下来——不穷到一地程度,大抵没那勇气乘坐“不偿舟”。这还是头一遭遇到打一穷二白舟上下来的人居然能够掏出金锭来!站在面前青年脸色发菜,脚步虚浮,观其样貌衣着,格外不俗,大抵是某大宗或某大族的膏粱弟子,听见祝师语气停顿,眼皮不眨,随手又是一锭金。
祝师眉开眼笑,将黄金收起,指点道:
“喏,一行四人,往天池山去了,”看在金子的份上,祝师又热情介绍道,“这位公子爷,您来得可真是时候,我们这梅城的梅花,向来是隆冬才开,但前几日,天生异象,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梅花全开了,可谓是千年一遇……”
他叨叨了半天,一抬眼,面前空空如也。
人早走了。
…………………………
梅城托山而建,房屋街道皆随山脊起伏,顺谷分布。
山脚酒肆茶楼近百家,每日舟起舟落,好似飞鹤来返。仰首可见天池山流云雾绕,若长带回环。最高处的西洲傲雪红梅,一夜红遍,好似苍山抹脂,一派仙家气象。
正如祝师所言,这等千年一遇的初雪梅开,引来了不少游人羁客。
山脚下的酒肆茶楼被文人骚客占尽,也不知二三日间,又多了多少咏梅叹雪的名篇。只是天池山高六百二十丈,壁立千仞,正南与正东皆有深谷,两面长风击面,上有天地之威,下有深溪之险,非得古梅之允,不可御剑,不可高飞。欲登主峰唯有寒石栈道一条,自底由上,步步升攀,常人多止步于四五百丈。
这几天,也不知是否受西洲冰海厉风提前南下的缘故,正南与正东的谷风格外强劲,游客旅人登山越发艰难,堪堪到三百丈的山腰,就已经森寒不可忍耐,不得不折路而返。
是以,山下热闹非凡,山巅依旧清净。
排铃叮当,雪花飘转。
天池一隅的临水阁雅致小巧,木廊半延,如龙蛇卧波。木廊尽头是一四面敞开的白石榭,白石榭中燃了红铜暖炉,一壶梅子酒在炉子上焙着。
几根钓鱼竿探出凭栏,打一眼冰窟窿垂进湖水里,水面冷雾缭绕,风一吹几条鱼线就晃晃悠悠的。
“……御兽宗在西北隅的韦风风穴所在的白喙岛附近造了十二座守海塔,以观西瞑,每岁轮流百人值守,并由三位长老坐镇。此次厉风南下,冰川拥塞,御兽宗顾长老已动身驱鲸破冰,以正航道和风轨。”叶仓一边汇报,一边熟练地收鱼绳。
一条鳞光闪闪的雪山银鱼被扯出水面,长尾扬起一泓水。
左侧的小师弟扯了扯鱼线,羡慕地感叹:“叶师兄好厉害!”
“快快快,要跑了要跑了。”鹿萧萧紧张。
右侧的柳师弟抄起捞网,眼疾手快地当空一拦。
“小心点!小心点!别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啊!这鱼打我!!”
“……”
叶仓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别的仙门弟子拜见师祖是什么情形他不知道,但大概不会是这种闹腾腾的样子……
“钓到了么?”
仇薄灯一手撑住灰瓦,向下探出小半个身,问道。
他披了件黑氅,坐在水榭的歇山脊上,旁边放一浅底琉璃盏,盏中团了些梅子酒酱粉肉的鱼饵,时不时用双玉筷夹起来往冰窟窿里丢。
仇薄灯这鱼饵抛得毫无章法,纯粹就是丢着玩,能钓上鱼来还多亏叶仓穷人家出身,小时候从枎城的蒹水里钓鱼饱腹的本事到了太乙也没逊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