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消散了。”
怀宁君说。
他远眺人间,隐约看见云中的白玉宫殿。他忽然就明白了,其实他进多少次鱬城幻阵,点明多少真相都没有意义,答案从一开始就清晰明了。有些迷宫,能走进去的注定只有一个人,不会再是其他的谁或谁。
许久,怀宁君收回视线,越过纵横交叠的尸首,拾级而上,要登上最后一重塔。
一柄金刀从天而降。
三千飞舟在千钧一发之刻赶到黑云汹涌的不死城,身披银氅的山海阁弟子毫不犹豫地追随红妆女子纵身跃下。刻有“画梁”的金刀插在台阶上,如一条最后的凌厉分界线,人间在上,幽冥在下。
大火熊熊燃起。
烟画棠自火中笔直走出,素腕提金刀,罗裙如初嫁。
怀宁君停下脚步,烟画棠杀意淋漓,他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我怎么说服月母的吗?”
烟画棠拔出插在石阶上的金刀。
横握。
白袍渐成银甲,怀宁君仰起头,瞳孔印出飞扬的火星。或许是烛南浩劫时,左梁诗令他想到了某个人,也或许是今夜的一切都太讥讽了,嘲弄得让他很想说点什么,不拘泥于谁。“……只有一句话。”
“我告诉她,他赌……”
火星盘旋,俶忽明暗。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
火光照亮怀宁君的脸。
大荒的幽冥被封印对这位昔年的白帝如今的荒君没有太大影响,今夜过后,再没有天外天,也再没有天道,人间将失去它的四极之南。或许他才是最大的赢家,可他却不见得有多么喜悦。
“多伟大,多无私的一句话,可对她来说,应该是最讽刺的笑话吧?”
怀宁君声音空远,仿佛相隔万里,在问云中的另一个人。
月母守凶犁土丘千万载,哪怕族人因仙门而死,哪怕再怨恨人间,都守下来了。因为……她终究还是记得最初的约定啊,扶桑树上,曾经有蓝羽的女孩对白衣的神君允诺。允诺说,等东极建立了,她去守凶犁土丘吧。
她百年一复生。
她不怕的。
她抗住了瘴雾,抗住了万年的困惑,抗住了万年的孤寂,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得到说,神君至死,眼中仍然只有凡人,只有修士,只有仙门。只有人可以依循他的步伐,那她守东极万载,到底算什么?
算笑话吗?
“可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
怀宁君忽然放声大笑,猛然展开双臂。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
不是眼中只有凡人,也不是只有修士仙门,白衣提剑登不周山的神君希望的,是那个空桑啊。空桑已经碎去,无法回头,神已经不承认他了,妖也已经仇恨他了……一生所求皆成镜月水花,他还能把希望寄托在哪?
无路可走,无法回头。
只余期望。
……望仙门如我,仙妖两两相护。
……望仙凡无分,仙人两两相爱。
望空桑虽然如梦,梦亦留余火。
望火燃不绝。
白凤唳鸣天地,狂风肆卷,森然万鬼从他背后汹涌而出,山海阁弟子齐声咆哮,拔出刀剑,迎向扑面而来的魑魅。烟画棠旋身,金刀化作纷纷扬扬的光芒,落向同样放声怒吼的荒使。
厮杀在最后一重高塔上爆发。
生与死的旋涡,只剩下白袍银甲的怀宁君独自大笑。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神?
………………………………………………
一枚夔龙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