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所以就是这样。”温夫人把陆大人写在信里的考虑一条一条都对温蕙讲了,她吸吸鼻子,说,“你看你那婆婆,那几天应付她可真把我累死了,比应付贺夫人累一百倍。贺夫人虽然也是书香出身,但她嫁给了武将,又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年了,早就被咱们同化得差不多了。可你婆婆,那才是真真的书香之女,进士妻子。以后,你嫁过去,要应酬的,全是这样的人。”
“我想了,我是真教不了你。我也就是个乡绅之女,你爹大字都不识一个……文武相差这么多,她们那些讲究、规矩,咱都不懂。”
“我本是不同意的。你还这么小,这么早就离家,离得又远,不知道几年才能回一次娘家。”
“只是……”温夫人说,“陆家也很有诚意,陆大人说,我们要是允了,就拿出余杭的二百亩水田给你,算作你的嫁妆。这以后的收成,就是你的私房……”
温蕙忙道:“娘,我不在意这个的。”
“傻孩子。”温夫人叹道,“傻孩子呀。你还不懂……”
诚如吴秀才所说,若有了这二百亩水田傍身,月牙儿就不用抠抠索索地过日子了。
温夫人比谁都懂“抠抠索索”是一种什么感觉。家徒四壁,一家子吃她的嫁妆。亭口甄家也就是个富裕乡绅而已,能给闺女多少嫁妆?
眼看着嫁妆一点点地减少,那种抠着钱花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在闺中做大小姐时,何曾过得这样寒酸过。
之前将月牙儿订给霍家。霍家当年跟着赵百户追随了贵人去,霍大哥比她男人早做上百户,家底也比温家厚实。连毅那孩子还是幺子,嫁过去做幺子媳妇,还不用撑门立户,多么地自在啊。
唉……
霍家坏事后,原也是想过本地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不想陆家这门亲从天而降。她这辈子是受够了下嫁的苦,当场就应了这门亲。
只高嫁也有高嫁的难处,想来以后会约束得狠些,但总不会经历她经历过的那些。她经历过的那些,都不想温蕙再经历一遍。
温蕙只是不想温夫人为她嫁妆少的事难过而已,其实她不知道温夫人说她“不懂”是不懂什么,感到微微的困惑。
温夫人把话含在了嘴里。当年她闹死闹活要嫁给一个穷小子,她的爹娘也说过她“不懂”,她只不信。这人啊,自己不经历,别人再怎么跟你说都是没用的。
“我左右为难,本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她瞧了眼温蕙耳朵上闪着光泽的金丁香——小小巧巧,精致简约,正衬她的年纪和容貌,可知陆睿是用了心思的。
陆睿的这份心思,帮助她作出了决定。
她的自己的脸面算什么。月牙儿迟早要做陆家的人,早出阁一两年,好处是看得见的。
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能让她以后少许多狼狈,多许多从容。
女人在婚姻中能从从容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陆家这门婚事,真是天降姻缘。若错过了,凭他们夫妻俩,再没有能耐给温蕙寻这么好的一桩亲事来。
“娘,你别为难了,我嫁就是了。”温蕙却不在乎地说。
“傻丫头。”温夫人问,“你不怕呀?”
温蕙皱皱鼻子,有点骄傲地说:“我可是单枪匹马能走长沙府的人。我在路上打退了好几拨剪径贼呢,我还打了一个人拐子,吓得他给我跪地求饶。陆家难道还能比这外面的贼人更恶?一家人都文绉绉的,说话细声细气,有什么好怕的。”
当年,温夫人的娘也是拧着她的手臂骂她:那姓温的小子不仅穷,还有个把他带大、视他如命的寡妇娘,以后有你受的!
温夫人也觉得不怕。一个满身补丁的乡下妇人而已。她的功夫比兄弟们都俊,还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下妇人给欺负了去?
谁知道后来,欺负她的果真就是这个乡下妇人。她婚姻中的狼狈几乎都来自于这个目不识丁的愚蠢妇人。
这是她的婆母,是辛苦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节妇。面对这个动辄坐地拍着大腿嚎哭的妇人,她浑身的功夫都没处使,最后先低头的总是她。
可这些,都不足与温蕙道。便是现在与她说了,她活脱脱便是一个当年的自己,上一辈过来人讲的话,根本听不进耳朵里去,装不进心里去。
温夫人长长地吐一口气,只郁郁道:“你若去了,人生地不熟,饮食规矩皆不同,你不怕?”
温蕙觉得现今这世上,最让她怕的只有陆睿的笑。
他在阳光或者细雪里笑起来,就让她手脚发软,脑子发懵,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除此之外,有什么可怕的。
又想到嫁去了江州,便能日日看到他的笑,她便眼睛明亮,嘴角带着笑:“不怕!”
稍晚些温百户从前面回来,喜滋滋地把一个匣子交给了温夫人:“你看!”
温夫人打开一看,竟然是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