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税卡,便是典型的私卡。
码头上熙熙攘攘人流密集,河面上船只来往不断,一群穿着青布短袄,头顶戴青色折上巾的汉子,手中拿着挠勾将小船不停勾向码头,然后船上的人谈妥交了银钱,这些青袍汉子再用推杆把船推开,他们都是神色轻松,这样的事已经做了很久了。
在码头上方是一幢小型的河房建筑,地方虽是荒僻,这河房修的却是不错,屋面蓝瓦兽脊,三开间院门,左右各三间厢房,再加上正堂,厨房马房茅房一应俱全。
院中也是不断有人群往来,人们多半穿着宝蓝或茧绸直缀的衣袍,或直青布蓝布的直身,头戴六合一统帽,或是东坡巾,四方平定巾,唐巾,也有戴瓦楞帽,大帽的,不一而足,每有人进出,便是有银钱入帐,在院门处便是有数个大筐,碎银铜钱直接抛掷筐中,从早晨到午时,好几个筐子已经装的大半满了。
闵元启身后几个人,都是伸着脖子看着那收钱筐子,好几人俱是眼中发红。
漕船越发接近,终于是有人将挠勾伸过来,将漕船拖到码头上。
“云梯关过来的漕船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走过来,瞄一眼船舱,说道:“半个月前就该过来的,老子还说这帮贼配军在别处有什么好生发,不再熬红眼煮盐了哩。”
四周的人都笑,有人凑趣道:“这般贼配军除了煮盐还有什么别的财路?也亏得杨大哥和关二哥仁德,按说不是灶户,哪得随意煮盐?换了早几十年,私藏熬盐的铁锅大灶便是流配三千里的罪名哩。”
中年汉子名叫关二,是和杨世达换帖的兄弟,关卡上的事由他一手打理,差事肥,手底阔,自是有一群帮闲在身边侍奉凑趣。
“万把来斤。”关二也不多和这些卫所军废话,这些军户比普通的灶户还要穷上三分,更不要说同那些盐商大户相比,没多少油水可榨,瞄了一眼之后,当下便道:“值得五十两,两成,交十两便赶紧走。”
漕船上的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怎地?”关二感觉有一些异样,怒目道:“驴马射出来的腌脏东西,还想着要和俺关二讨价还价?”
漕船上可是有五个小旗,从七品的官,闵元启更是穿着从六品的武官袍服,腰牌也悬在束带上,身份相当明显,但这关二却根本未把眼前的武官们放在眼里。
关二开骂之前,闵元启是有一些尴尬。
重生穿越,未来是明亡清兴的大变革,闵元启在时代的浪潮里感觉无能为力。从个人来说,他有一些可倚仗的身份,但也并不算高这个官职只能叫他不被人欺凌,可得温饱。如果想在乱世中自保,或是不被时代的车轮碾压,就得努力向上。
所以听说辛苦煮的盐要白交两成给人,闵元启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解决此事。
到现在这个时候,闵元启才感觉自己有些孟浪了。
闵元启的家族在大河卫传承日久,威望和人脉权力网相当稳固,他二十岁袭职成为试百户,从六品,再过一些时日便可转为百户,麾下两个总旗,近二百旗军和余丁听他指挥,在本百户内他可以威福自用,就算在千户内,虽然千户李可诚对闵家有些提防和打压,但总是要给闵家子弟一些脸面。
这些事给了闵元启过往记忆一些暗示和错觉,仿佛自己也算是一号人物。
到了眼前这税卡处,看着那些穿着绸衫的商人,还有税卡上的关二等人,要么穿着富贵,要么就是魁梧壮硕,目露凶光。而这些人看自己等人的眼神,毫无例外均是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神色。
在大明,卫所军兵,不管是旗兵还是武官,均是处于鄙视链条的下方!
当然,若闵元启是有实权的副千户或千户,又或是淮安府城中的指挥佥事,同知,甚至指挥使,关二这样的地方上的牛鬼蛇神,毕竟还是要给这些武官们几分面子,但这些五品到四品,三品的高职武官,少说有几百上千亩的田亩,治下的旗军替他们种地,这些武官又怎么可能押着这么一艘破旧的漕船,带着私盐跑到淮安府去贩卖?
哪怕是闵元启,真的成了百户,而不是试百户总旗,这样的事也不会自己亲自上阵。
总之,闵元启现在是被高高架了起来,有些进退失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