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不得不再次讲述一遍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李林甫对此无法相信。这也难怪,没什么疯子会在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造反。何况王鉷是他大力培养,用于政事堂接班的人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以此大做文章,打算对他进行打压。
“杨国忠呢?他在何处?”这是李林甫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高力士道:“此事看来,暂时与杨相无关。”
李林甫冷笑:“杨国忠攻讦王鉷多次,老夫不信此事与他无关。”
高力士不得不道:“圣上已令王中丞监军,抄没自雨山庄,李相放心,不会让人随意栽赃。”
李林甫这才点了点头:“陛下圣明!”
召李林甫入宫,是让高力士和政事堂诸相共审此案,于是高力士选了一处偏殿作为审案之所,和李林甫对坐。
李林甫入座后,同样翻看着顾佐带出来的证物——那本黄册。黄册中记录的是王氏兄弟的各项计划,其中某些条目上已经划了圈,表示完成。
翻看之时,李林甫脸色开始有点不自然了,比如其中一条写明,削减禁军钱粮,这条已经圈了,正是王鉷上书、李林甫亲自以政事堂的名义奏拟同意的。
接下来还有很多,比如积储百亿钱,以为将来大用。这一条也划了圈。百亿钱就是一千万贯,这笔钱相当于朝廷一年岁入,委实是笔巨款。
以钱粮私相收买羽林军、龙武军和千牛卫各级将佐,羽林军上划了个圈,龙武军和千牛卫则没有完成。
又比如王鉷升任御史台最高长官御史大夫一事,也划了一个圈,这是李林甫上月私下和王鉷商议的事,就差一道天子御批的手续,可谓诸事皆备,李林甫这两天就要正式上书,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后面还有入政事堂为相,杀李林甫、杨国忠、陈希烈,清洗政事堂,乃至控制天子,效仿王莽等一系列步骤,写得明明白白,只是还没有划圈。
翻到最后,看笔迹似乎是新添上去的,有问卜相面、置办龙袍,这两项都划了圈。
从笔迹上论,不是王鉷或者王焊所书,这让李林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瞟了瞟顾佐。
顾佐知道,跟李林甫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他相信此事和李林甫无关——因为李林甫干不出这种弱鸡到了极点的事情,但若是证实,对李林甫将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因此,此时说什么都没用,甚至将如山的铁证放在李林甫面前,他恐怕也不愿意相信。
说实话,到了眼前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太确定王鉷会不会脱罪了,因为天子的反应实在是令人无语,而李林甫似乎也步入了年老昏聩的地步。如果王鉷因此脱罪,接下来想必就要面临对方的疯狂报复。思索片刻,顾佐决定在李林甫心里扎一根刺。
他向高力士道:“大将军,下官还没来得及禀告,昨夜于街市上抓获了王鉷之子王准,如今正拘押于龙武军大营”
李林甫慢条斯理道:“顾佐,这里是长安,不是你那偏远的南吴小州,所谓逆案,目前也无定论,岂可擅捕大臣之子?”
顾佐道:“李相,抓捕王准之时,下官并不知其名姓和身份,只是此人当街强抢民女,公然指示豪奴伤人,所以下官才路见不平。所抢之女李相和大将军或许有所耳闻,乃西河道馆林素弦。”
高力士微微颔首:“林家娘子也是进过宫,为陛下献过舞的伤着人了吗?”
顾佐道:“所伤之人姓李名崿,林家娘子唤其李二郎,下官急着报案,来不及盘问其来历,但定案之时,可由林素弦口中得知。”
高力士怔了怔,看了看李林甫,呵呵笑了两声,问:“林素弦和李崿,怎么都牵扯进来了?”
顾佐道:“下官在场时听了个大概,王准想让李崿将林素弦让与他为妾,李崿不同意”
李林甫笑着摇了摇头:“荒谬。”
高力士提醒顾佐:“顾长史,若是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顾佐愕然:“大将军此言何意?”
高力士道:“李相家次子就是这个名字,你可知李家二郎尚了安苑公主,乃是驸马都尉。若无公主应允,是不可在外面胡来,更不可纳妾的,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顾佐恍然:“怪不得,王准说他可以纳林素弦为妾,李崿却不可”
转头见李林甫小口小口啜茶,似乎无动于衷,于是加了把火:“李相莫急,或许此人只是同音而不同名呢?再者,偌大长安,就算同名同姓者也有不少嗯,那李崿车驾被王准拆散,脸上被他打了好几个耳光,李相回去验一验驸马都尉是否有伤,一看便知。”
高力士则劝慰李林甫:“李相,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今日事了,回府上看一看也好,就算有此事也不怕。据我所知,安苑公主还是宽宏大量的,绝不至以此降罪。如果真要降罪,我愿去公主府上走一遭,安苑公主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唤我阿翁,必得给我这个面子。”
李林甫放下茶杯,呵呵着冲高力士拱了拱手,没再做声。
顾佐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和高力士配合了好一番工夫却不见成效,略感别扭。再看高力士,正不动声色翻阅着别的奏章,似乎当真只是唠唠家常而毫不在意,心中大为佩服!
正说话间,鱼朝恩进来禀告,说陈相和杨相也到了,高力士连忙让人请进。陈希烈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时人唤为左相,杨国忠是侍御史、同平章事、参知政事,由此,政事堂三位大佬齐聚一堂。
于是,顾佐开始第四次介绍案情,案情介绍完毕,陈希烈一语不发,默默翻看黄册,杨国忠则不停询问顾佐细节,不停冷笑。
就在此时,鱼朝恩进来禀报:“龙武将军、王中丞已抄封自雨山庄,正在殿外候见。户部郎中王维、白身韦会为人证,同在殿外候见。”
高力士道:“请陈将军和王中丞入内。”
这两位拾步入殿,陈玄礼气宇轩昂,王鉷身子佝偻着,似在瑟瑟发抖。一见这架势,顾佐知道事情成了,陈玄礼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应当没受王鉷的干扰。
高力士当然也看明白了,向顾佐道:“顾长史请移步东厢,若有需要,当随时请你过来。”
顾佐躬身告退,走出殿外时,就听身后陈玄礼开始禀告:“楼中有地道,地道中钱缗堆积如山,约百万贯,飞票四百六十万贯,灵石一百二十万块,金锞子九千个,银饼八万六千余,此外尚有绢帛三千匹、珊瑚四十座、妖丹六十斛、田庄地契十八处三万亩珍珠十六斗、各色翡翠美玉二百斤、灵石飞票一千六百块”
顾佐出了大殿,下台阶时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然后又听李林甫问:“灵石飞票是什么”
后面的话语就听不清了,王维和韦会正在阶下冲他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