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顾宪成兴尽而返,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进门之后,便是换衣服,洗脸洗手,等到自己书房坐定时,通房大丫鬟送上上好的吉安白茶,熏笼里点燃炭火取暖,放了熏香,不过一会儿,屋里有淡淡的香气,温度也上升上来不少。
顾府在京里买的是三进的院落,不到二十间房,有五六个丫鬟仆『妇』,五六个男仆,一共十一个仆人,若是在无锡老家,伺候的人当然远不止这么几个。
“老爷回府了。”府中管家进来,躬身道:“无锡那边来人,送了银钱和米过来。”
“哦,怎么才来!”
年前无锡老家来过一次人,带着钱物过来,京官除非是请大假,或是有特殊事情,比如丁忧一类,不然的话,为官一年就得在京里呆一年,老朱家一年才给十几天假,从京师到无锡路上就不止这么些天,要么请假半年或一年,要么是丁忧,否则的话为京官就准备好十年八年不见家人,不得回家。
张居正为京官之后,十九年后才返回江陵老家,辞别时父母都在,犹为康健,回家时却是因为父亲逝世,接母来京居住,顾宪成除非辞官,不然也是相同。
年节时京官日子颇为难过,最为难的就是结各处的帐。
书店,纸店,文具古玩,日常用具等等,不一而足,年前是各店结帐的惯例,每天都会有人上门,有银子好说,取银子走人,店家来的伙计还会叩头谢过,若是没银子就为难了,先是客客气气,再下来就是将门拍的山响,种种难听话就出来了。[]调教大明317
纵然欠债的是官又如何?欠人钱便是嘴巴说不响,只能由人指着鼻子大骂了。
“大老爷……”
来的是老家的一个执事,进门趴下叩头。
顾宪成瞟了这个执事一眼,问道:“你来的好,我正想问问,年前我说要三千两才过的去,怎么就送一千两来?差点儿就叫人把房子给拆了,还是在山西老倌的当铺子里当了几件大『毛』的衣服才把三节的帐给结清了,你们这是存心要我好看哪。”
“回大老爷,这是太爷的意思……这一次仍然不足数,只叫小的带了五百两过来,这里有太爷的信,请大老爷自己看。”
“什么?”
顾宪成颇为震怒,他家是无锡世家大族,田地有两千余亩,在江南地方已经算是大地主了,除了少数地用来种粮食外,这些地多半是种桑养蚕,种棉花,无锡虽不能和松江比,但也多半是种植经济作物,以前是江南熟天下足,江南水网密集,水利兴盛,地产十分丰富,每年两熟甚至三熟的作物都有,平均亩产最少在三石,高产的可以到四石,最高六石,这在当时是难以想象的高产,西北地方,一亩地有半石就算正常,一石半就是丰年,一亩只收两斗三斗的时候是经常有,在江南是不可想象的。
种植经济作物,当然也是高产,顾宪这两千亩地的产出不说,还有一个丝厂,还有与几家人合买的一千料的大海船,收入更是不菲,一年两三万银子的利总是有的。这还是顾宪是书香传家,顾忌脸面,没有开当铺钱庄一类的来钱更快的东西,象王世贞家那样死不要脸,一年二三十万总也弄的到手。
“太爷说这两年光景十分不好……”
“光景不好我也是知道的,怎么就到如此地步了!”
顾宪成打开书信,其父劈头便是开始述苦。以前顾宪成的祖父辈就是当过官,家里有千多亩地是免税的,人丁税免了六十丁,这些田地加上免税的丁口,构成了顾家最早的财富来源。然后就是顾宪成父子两人都先后为官,家里又多了千多亩免税的田地,免税的丁口也多了百多口,顾家宗族的人,十之七八都成了他家的庄客和佃户。
自从万历年间开始清丈田亩,核实人丁税后,顾家的日子就开始难过起来,当地的官府先还是客气,毕竟顾家不是好相与的,就算是县官要做什么事,也得与乡绅搞好关系,否则的话,这些乡绅很容易就叫县官下不来台。
可是张居正的新法越来越严苛了,考成法下,县令要收到赋税九成才算合格,一旦考绩不合格,等着的就是丢官罢职,为了保自己的乌纱帽,县令当然是严加催比,绝不宽贷,以前的那些套路,现在绝不管用。
当然,也有一些家族勾结知县,将自己应交的赋税转嫁到别家头上,不过那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家族,比如申阁老家,王少宗伯家,没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地方官又如何肯干冒奇险?
顾家虽然世代为官,亦是无锡望族,顾宪成现在更是解元出身的二甲排名靠前的进士,前途未可限量,但未来是未来,现在是现在,现在的顾家还不值得人投入太多。[]调教大明317
这两年下来,顾家交纳的赋税是以前的数十倍,荫庇的丁口也全被查了出来,田赋从两千余亩免税变成了三百亩不到,原本一年能落下来的银子,现在七成变成了国家的赋税。
顾家当然不会觉得给朝廷纳税是理所应当之事,而是在信中十分愤恨,语气十分怨毒,对张居正简直是恨到了骨子里头。
应当说,江南旺族,十之有九俱是与顾家相同,特别是以前隐田和丁口多的家族,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