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神色阴晴不定,抬了抬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明远侃侃而道:“众所周知,北方的那些寡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靠着蚕食国有资产迅速发迹,北方当局显然也意识到再这么持续下去,国家迟早会陷入混乱,已经陆续开始了一系列打击寡头的行动,最近落马逃亡的那几个就是明证。”
“咱们国家改革开放也有好些年了,由于政策和调控得当,主要的产业和能源命脉还是把握在国家手里,倒不至于发生类似的情况,可由于地方情况各异,难题甚多,许多地方政府为了甩掉一些效益不佳的国有企业,大多采取承包租赁的手段,有些干脆就像远达重工一样,直接用了‘一刀切’的法子,虽然短期内能提高地方的经济水平,但难免引来一些投机分子的觊觎,这样一来,不仅会伤害了众多国企员工和百姓们的感情,还很容易造成国有资产在无形中流失……”
这一点,陈明远深有体会,自从国家确立以经济发展为首要目标后,许多地方领导为了快速积累升迁的政绩,贱卖国企的现象渐渐大行其道,借此快速提高地方经济指数,但有句俗话说得好,有管理就有权力,有权力就容易滋生腐败,如此一来,也使得若干年后权钱交易愈演愈烈,几乎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明远,你胡说什么!”
张自力终于按捺不住了,斥责道:“照你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们家是在以权谋私,想趁机侵吞国有资产?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是你自己断章取义了,表哥。”
陈明远轻笑一声:“不过你也说到点上了,我们家是财大势大,可终究不是开善堂的,即使想拯救那些濒临倒闭的国企,可也得量力而行,否则,不仅要把家族拖进泥潭里,没准,还得授人把柄,有句话你没听过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换做你是中央领导,看到我们家一口气吞并了这么多的国有产业,会作何感想?觉得我们家是想救国救民还是趁机发国难财?”
“别跟我说咱们家的目的有多么无私伟大,哪怕我信你信一家人都信,外人信不信是另一回事,除非你能事前立下军令状,在不减裁一个职工的前提下,把远达重工引入正轨,最后再双手奉还给国家,同时又不至于让我们家有丁点亏损!”
寥寥数语就把张自力的嘴巴堵了个密不透风,涨红了脸色,像嘴里塞满了酱菜一样!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道了?
陈明远转回头,一脸的恳切:“爷爷,我知道您牵挂远达重工等国企的存亡,还有数以万计的职工,但这种兼并国企的模式依然还有很大的漏洞,一旦出现问题,后果难以估量,您得三思啊!”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这孙子,似乎想将他看个透彻,半响后,低声道:“依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们家就该置身事外了?”
陈明远缓声道:“至少现阶段,还不是强出头的时候,如今北方邻国正出重拳打击寡头,难保我们国家不会受其影响,毕竟,这一切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前车之鉴!”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的语调四平八稳,却如一根钢针直插入陈国梁、杨休宁等人的心坎上,一想到可能衍生的恐怖后果,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
十年前的那场政治风暴,在座的可都是记忆犹新!
老爷子靠在了椅背上,阖目不语,几根手指缓缓敲击着扶手,谁都不敢出声干扰。
面对棘手的大问题时,老爷子向来如此。
陈明远的手心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几乎忘了正身怀重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当老爷子再度睁开眼时,一缕厉芒飞逝而过,重新审视了下嫡孙,无声笑道:“你这孩子,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墨水倒是涨了不少,都在我和你妈、叔叔他们面前指点江山了。”
陈明远大喜过望,虽然老爷子像是开玩笑,但显而易见的,他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确实有了些长进,是好事,要保持。”老爷子破天荒地夸赞了两句,清瘦的双颊泛着欣慰的笑意。
陈家有子初长成啊!
陈明远赶紧虚心拘礼,又向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回到位置上,偶然间瞥见母亲脸上的盈盈笑意,不由怔了怔。
似乎很久都没见过母亲对自己展颜微笑了……
不过,感觉确实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