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引水入田,插秧完毕后,这一阵子的农事告一段落,等节气入冬之后,整个农活都会忙的差不多,可以进入冬歇时节,也是农人一年最为清闲的时节。
东藩这里情形略有不同,除了轮耕休养地力的田亩外,更多的荒地会开辟出来,李瀚等人已经看到了,茶园,桑林,还有大片的甘蔗田。
百姓们有的忙碌,估计到年前差不多能休息一段时间,这里的气候炎热,降水量充足,除了有台风会肆虐外,简直就是天然粮仓。
如果把经济作物都算上,东藩的百姓收益会相当可观,李瀚算一算收成,简直也是有些嫉妒了。
“那边好象是个学堂?”路思恩眼尖,指着东北处一处地方,那里距离官道有两里来路,离商业区这样乱七八糟的地方有三四里地,距离算远了,有南北的主官道,还有东西分道,往西连接官道,往东则是还有一大片建筑区,再就是大片的农田,几条引水渠沿着外围展开,将那边与这边的商业区和生活区都隔离开了。
“应该是。”李瀚上路之前已经研究过东藩这里的政局,也知道徐子先打算在岛上实行普遍的免费教育。
对这件事,和普通的士大夫一样,李瀚当然是乐见其成。
李瀚身为翰林学士,对民间的办学当然是支持的态度,徐子先此事,也是在一定时间内冲淡了他过于刚硬,强悍,和嗜杀的面孔。
没有哪一个如张角,黄巢,朱温般的人们,还在奋斗崛起的阶段就想到作养士子,培育读书种子,鼓励民间办学读书。
很多人都在暗中赞赏,并且感觉南安侯府毕竟是国姓本宗,在这等事上,毕竟比普通的官员要用心思的多。
“我等过去看看。”李瀚心思一动,说道:“早就听闻南安侯在东藩修了好多学校,鼓励孩童免费入学,久闻大名,未得一见,还是去亲眼看看的好。”
学校在数里外,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天气渐渐热起来,李瀚不想坐车,着人牵了一匹温驯的良马过来,各人骑马过去,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是已经到得学校之外。
正好敲钟,在钟声响起来之后,有五六亩地大的校园之内,百来个孩童从几幢教室里冲出来,在空地上嬉戏吵闹起来。
在李瀚眼里,这学校的空地反是有些象禁军的校场。
有垂绳叫孩童攀高,有镶嵌了砖石的高台,由得那些半大孩子攀高后滑下来,还有高低杠等诸多设施,看起来都和锻炼臂力和腰力相关,那些孩童都是玩的很欢,地上堆了沙子,倒也不必太担心这些小孩会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这些孩子倒是不怕热?”李瀚已经年过五旬,身体倒还算壮实,要不然两府也不会派他这个重臣到东藩来,万里海疆跑个来回,水土不服,海上颠簸,要是身体素质不行的死在半途,这乐子可就大了。
“小孩子们就是这样。”南安侯府派来的是宾客司的一等吏,姓侯名通,其实原本该吴时中来奉陪,李瀚的身份地位也够了,但吴时中和李瀚学术上相悖,当年在京师时多次当面论战,双方算是撕破过脸,吴时中只得托病不出,李仪派了陈道坚这个少年秀才相陪,陈道坚也是七品官职,不
算失礼了。
只是时辰尚早,陈道坚并未赶过来,于是侯通先陪着,好在其也是秀才,倒是不会叫李瀚觉得面目可憎。
当下侯通只笑道:“不过也早晨和傍晚快天黑放他们皮一皮,白天最热的时候可不会放出来。孩子是各家的心尖子宝贝,出了什么事,我们侯府可不好对各家交代。”
“也是,稳妥些好。”
说话间各人随李瀚进了学堂内,学校正门紧闭,只有小门有个看门的,还有警备士守护,见是翰林学士要进来,还是由侯通以侯府官员的身份签了字,这才得入。
“近来还是有些海盗未得落网。”侯通解释道:“这些人也是真的能躲,不过残部最多几十人,藏在山海之间,在野外捕蛇捕兔子捉鱼为生,想逃是逃不掉,这么躲着,只是给自己添罪受,还不如早早挨上一刀。”
“落网诸盗,都杀了?”
“十六以下,入伙不满半年的,甄别之后关押起来,效力赎罪。”侯通道:“这样的也不多,不到五百人,押到中部去了。”
“还是太严苛了些。”李瀚想说太残忍,但昨天李仪迎接他时已经驳回了一次,想了一想,也就不必再说出来叫人驳回了。
侯通眯眼笑了笑,知道这个翰林学士的意思,对方未说明,他也不会强上着和翰林学士吵嘴……事实上为了图省事,可以放话说赦免死罪,这些海盗残余定然争着跑出来投诚。他们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没有被抓到,都是知道被逮着了定然死路一条,所以末路求生,哪怕已经瘦的脱了形,仍然藏匿不出。
最近抓到的海盗,几乎都已经瘦弱不堪,简直不成人形了。
就算如此,也是斩首不饶,南安侯的态度相当坚决,既然有了法令,就得遵守,如果曾经犯下大罪的人受些苦楚就能免死,那么还要律法做什么?
若因为难以抓捕就降低惩罚,那么此前的杀戮岂不是毫无意义?
若哄骗海盗出来投降再斩杀,在外人看来岂不是残酷之余,还毫无信义?
所以南安侯府并不急,以警备士继续拉网,少数骑兵配合,把剩下的海盗残余全部剿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慢慢来,正好借此锻炼警备士们的能力。
整个学校的广场极大,好几亩地,有二三百个左右的孩童在跑动着。
李瀚对侯通道:“我听人说你们君侯是打算九月份叫人入学校,怎么这才八月就入学了?”
“收获大体上完成,农事没有此前那么急迫了。”侯通答道:“在此之前,孩童都得打下手,不能做活的就在家烧开水,大一些的学做饭,小的就送水,送饭。这个时候是全家一起上,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
李瀚笑道:“老夫也是耕读传家,你说的这些老夫懂得的。”
侯通也笑起来,接着说道:“到这时也忙的差不多了,不过接下来还是要翻耕,准备插秧,还有甘蔗田,现在要堆肥,立秋时插苗,耽搁不得。豆田也有不少要播种的,入冬前,还要再植种几万棵桑树,实在忙碌的很。各家的孩子放着,半大的还能打下手,小一些的就成天放羊了,君侯说,既然这样,干脆便提前入学,小子丫头们都能学认些字,也省得到处乱跑不省心。”
“这倒是好想法。”李瀚对此也不得不表示赞同,他在昨晚就看到不少田地边上堆积着粪肥,这时才知道是堆肥种甘蔗,这东西也就是福建路最多,气温也最适合,榨出来的糖最为甘甜,行销南北,京师的中产以上的人家,逢年过节,或是孩子过生日,都会买一些糖来庆贺,对贫民来说,这东西就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比盐还贵,而且不是生活必需,可能有一些人从小到大,一次甜食也没有吃过,这并非夸张。
东藩这里的气候,种植甘蔗相当适宜,李瀚道:“现在种甘蔗,是秋种?”
“是的,学士在行。”侯通奉承一句,笑着道:“等立冬时,我们还会再种一批,冬种的其实口感更好,更甜,更脆。咱们东藩的气候,甘蔗会长的很快,也粗,但要说最甜,最脆,还是得冬天,白天晚上温差大,就甜,榨的糖也多。”
“我们北方人没有这福气,冬天时土都冻硬梆了,积雪过膝,能种啥?”
侯通笑而不语,李瀚自己反是摇头笑了,他接着道:“若无江南丝,棉,茶,若无荆湖米,山东面,京师和北方诸边将士,只能饿着肚子打仗了。便是福建路,相隔数千里,每年赋税千万贯,替朝廷养了多少兵马,天下人合力,方可成大魏。”
侯通动容道:“学士这话,才是国朝重臣说的出口的要紧话,俺记得了,会向东藩的百姓宣讲教谕。”
“听说你们的各个村落,都有派驻官吏,定期宣讲邸抄?”
“是的,每隔七天,百户官厅将各百户的丁男丁女召集,宣讲邸抄和侯府的政务。君侯说,要使官户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宣讲通了,官户们知道为什么辛劳,为什么纳税交赋,为什么北方之事与我福建息息相关,而不是北方人与我南人不相关……”
李瀚轻轻点头,内心倒是多了些认同感。南北异同,如果人人有南安侯这样用心,倒是能弥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