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内心突然有一些愤怒,父亲在福建经营多年,甚至暗害了另一位亲王,在天子的力挺之下,赵王在福建却做的相当不好。
齐王故去,赵王掌握了更强的力量,此番海盗犯禁,表现却是委实不佳。
天子心中燃起熊熊怒火,韩钟这是在借题发挥,故意为之,而群臣心思各异,也没有哪一个真正站在皇帝一边。
环顾左右,天子此时此刻,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官职,官户,俱可给。”天子对韩钟道:“假节,开府,绝不可行。国家已经百年以上未设开府,至于亲王,还是退一步,给南安侯一些进步余地,封公便可以了?”
“臣以为不可。”韩钟上前一步,目视高高在上的天子,这一刻却似与天子平视,甚至是俯视天子。
这些天韩钟被当骡马使,且所有人都感觉北伐事毕,或是到冬季休兵期时,天子会不顾一切换宰执,将韩钟和其重要党羽全部赶出朝堂。
这种疲惫,屈辱,还有不甘的情绪,令得韩钟此时有难言的快意。
什么东南大捷,北伐大计,哪有自家权位和此刻报复的快感来的要紧?韩钟已经和徐夏商这样的老相国达成默契,此时此刻又何惧天子?
韩钟沉声道:“北伐大战在即,将士抛妻弃子,甘洒热血,除忠君之外,又岂不搏封妻荫子耶?陛下不愿厚赏,连宗室近支都吝于名爵之赏,请问数十万北伐将士,会不会闻讯气沮,大失军心?”
天子闻言一震,事实未必如韩钟所言,但天子畏惧的不是这个,而是若真的北伐不利,百官却是可以将此事推到天子的头上,将失利之责,全怪罪于天子!
“陛下!”韩钟厉声道:“老臣历奉三朝天子,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名爵者,天下至贵之物,非天子私藏的器玩,臣不知道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韩钟之态,形若逼宫,但在场诸臣,却是视若未见。
邓名按剑在殿外侍奉,其余的郎卫俱不在殿中,宦官哪敢于宰执争论?
两个翰林学士,份量不够,而大参,执政,俱是赞同韩钟所言,最少在东南之事上,天子私心太重,很难获得支持。
赵王的德,才,俱不足镇东南,若无意外人选,赵王以天子本生父的身份也够了,但有徐子先出现,自然是以徐子先为第一人选,赵王只能靠边,天子也做不得快意事。
“开府不可,可封王,假黄钺,加实封官户,总管水师等,如相国所奏。”天子冷冷说完,振袖起身,身形似在微微颤抖。
“天子启驾。”
四周的宦官们慌忙簇拥过来,群臣起身下拜,待诸臣重新站起身来时,皇帝已经离开小殿,回内廷去了。
韩钟见状微微一笑,而其余众臣面色不一,有疑惑,有惶恐,亦有淡然。
待群臣出殿之后,徐夏商道:“韩相此事做的有些过了。”
“老相国勿需过虑,”韩钟按了下手,说道:“打断官家在福建路的布局,对宗室,对朝政大局都是大好局面,纵官家有所不满,吾辈难道真的为了功名富贵而惜身不前吗?”
韩钟说的这般正气凛然,徐夏商亦不好多说,此事他又没有私心作祟?当下惟有叹息一声,彼此拱手而别。
张广恩则是对韩钟道:“就怕官家从此不顾东南,专心锐意北伐,反而坏事。”
韩钟道:“自有人顶他,而且愚意以为,北伐进展确实太慢,叫官家敲打一下那些骄兵悍将,也是好事。”
张广恩面色一变,说道:“韩相,军机要务瞬息万变,不可遥制啊。”
韩钟微笑道:“人心诡诈,亦不可不防,枢使也不可不察。”
张广恩知道,韩钟一直在担心李国瑞曾经是刘知远提拔上来的副使,李国瑞以知兵闻名,京师的宰执中,能领兵,有威信的,环顾群臣,只有张广恩和李国瑞两人够格统领大军,而韩钟一直跃跃欲试,天子一直想换宰相,但如果宰相挟北伐大功返京,天子又能冒大不讳,令天下人失望,令禁军不满,悍然换相?
只是拜帅之时,李国瑞是众人力推为主帅,韩钟虽有不满,也只能认可李国瑞任招讨使。毕竟李国瑞以知兵闻名,岳峙,李友德等大将都出自李国瑞的门下。
岂料用兵至今,前锋才刚出关门,推进速度太慢,纵有奇谋诡计,看来李国瑞也用不上了,只是打算在关门附近和东胡兵会战,这样的指挥,换了谁去不行?
心思一动,就再难按下来了。
此次剑指赵王,力推徐子先,和徐夏商的交易,其实一环套一环,天子的性格,脾气,还有发作的方向,都是韩钟意料之中。
张广恩心中一片冰凉,他和韩钟共事多年,此时当然明白,韩钟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更易。
在这个须眉皆白,成宗年间多次统兵出征的枢使眼前,虽然殿阁之上朝阳初升,却仿似日落西山,薄暮之下,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大敌当前,国运艰难,天子和权相之间却还是内争不已,勾心斗角,张广恩和韩钟是盟友,此时此刻,却只是感觉到骨子里的冰冷和悲凉。
“东南交给徐子先,其实是好事。”韩钟犹自对张广恩道:“此子宗室近支,靠的住,信的过,且有逆天才能,坐镇东南,舍他其谁?”
张广恩喃喃道:“也还好有个徐子先。”
……
“不是说封亲王?”
看着最新的邸抄,王直摇头直笑,说道:“原本给小朋友贺喜,看来这贺喜的信还是要追回来,得打个折扣。”
东南大捷的消息,一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相比南方的一片欢腾,对徐子先的军功的赞美之声,北方就相对要平静的多。
毕竟对北方的人们来说,海盗是传闻中的人物,似乎和那些村口晃悠的二赖子相差不多,最多就是一伙持械啸聚的山匪。
盗,贼,匪,对北方的人们来说都算不得一回事儿。
只有虏,胡,铁骑南下,这些字眼,会激起北方士绅百姓们的畏惧和烙在骨子里的仇恨。
相较民间的平淡,朝堂上就是一片欢腾了。
东南大捷,以江南闽浙两广等东南籍贯的官员最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