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也是一样的感觉,众人先是瞠目结舌,接着都是有些愤怒。
“现在才知道君侯对俺们有多重要。”卢文洛感慨一句,接着道:“俺们带回来的王先生应该已经到侯府了,现在只能巴望着他能将君侯看好。”
“大伙后悔了吗?”卢文洛掉转过头,看着众人道:“若是俺们在家里休假,怕是就不会看到眼前这事,落不到这样的境地里头。”
“俺不后悔。”张仲德道:“俺前前后后给家里拿了几十贯钱,现在东藩这样,死了未必有抚恤,可是俺也得对的起这么多钱……若是死了有抚恤就更好。”
周怀勇说道:“若留在家中,不能与同袍生死与共,此后纵再活几十年,每天都感觉自己是个孬种,有甚意思?和仲德一样,俺的钱也全拿在家里,没有当府军前,一年也落不下一两贯钱,现在拿了几十贯在家里,纵是没有抚恤金亦值了,若留在南安或谷口,水口,累死累活,被人喝斥打骂,一年落下三四贯钱,值甚么?现在俺留在家里的,好歹够俺以前十年赚的,尽够了。”
周怀勇的话引发众人的赞同,卢文洛骂道:“那些狗、娘养的,一个个死了爹一样垂头丧气,就不想想若是打输了,咱们失了眼前一切,活下来还有什么劲头?老子以前是当轿夫的,每天要跑十几二十里地,是抬着那些猪跑。肩膀磨破了,钻心的疼,脚底板都的血肉模糊,那些猪还嫌太慢,在轿子里跺着脚叫再快些。一个月能落两三贯钱,交了税,买了盐,粮,油,还能剩下几个?他娘的,想给爹娘买斤把肉吃,都得想前想后。当初在团练里,衣食便全包了,还替俺供养爹娘,又不要交税,月饷发多少就落多少,天天有肉吃。打那时起,俺就想,君侯这么对俺们,俺们这性命就算是君侯的啦。不管你们咋想的,俺是绝不后悔。”
卢文洛说话时并未放低声音,站在一大群府军将士面前吼叫,他说话越来越大声,唾沫横飞,形态不雅,但并没有人笑他,开始时是府军们在听,后来队官们都围着在听,又有几个哨官来听,最后一个肩膀上扛着银星的武官也在一旁凝神细听。
很多人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卢文洛说完之后,这些人都站在一旁,久久不肯散去。
卢文洛等人赶去找自己的上官销假归队,在半道上,一向精明的林凤山道:“各人放心,俺们府军是君侯一手捏出来的,君侯不管在不在军中,各人的心思其实是一样的,看好了吧,俺们准能把海盗给按翻了,叫他们这一辈子都不敢再来东藩!”
众人无不点头,卢文洛开始也觉振奋,但越向北行,看到的还是士气不振的府军将士,他心中的疑虑难消,这般士气的府军,真的能击败数倍之敌吗?
……
逐渐有海盗的快船出现在澎湖外海,这个消息是澎湖那边送过来的,传递消息的当天下午,军都统制刘益又派了艘小船确认,海盗前锋已至,大队估计在一两天时间内必至澎湖。
到澎湖也就等于到了东藩,气氛已经相当紧张。
民壮们开始不再返回住处,而是在长垒防线上搭起帐篷居住。
府军则在长垒,军营,堤岸等地分别驻扎,除了骑营仍然留在驻地之外,所有驻军已经分别按事前准备好的地点驻扎。
整个东藩的气氛,已经变得紧张而压抑!
至崇德十四年夏七月二十一日的傍晚,最后的帷幕终于缓缓拉开。
一个警备士奉命守护在花溪外海的一座灯塔之上,灯塔修筑相当困难,不管是涨潮还是落潮,这里都是海水湍急浪花很大的险地,四周全是深浅不一的礁石,当时的人们驾着小船运送砖石至此,辛辛苦苦打下地基,再筑高灯塔。
这东西其实在东西方均有,泉州外海就有相当多的灯塔,任何贸易海港均需要修筑,以此来指引外来的船只,驶向正确的航线。
灯塔高十余丈,在这种时候,海面上完全一片空寂,傍晚时,整个海面都象是着火了一样,寂静,空旷,而火红的大海。
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曾经过往的船只再无踪影,当然也看不到澎湖,尽管就在几十里外。
傍晚时,这个灯塔上的警备士终于看到了。
先是点点白帆,然后连结成片,最终遮天蔽日。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这个警备士瞪眼看着,眼珠子似乎都要掉落到地上去了。
半响过后,他才颤抖着双手,奋力摇响灯塔上的悬钟,钟声响起之后,远方另一个灯塔也开始疯狂的敲钟。
钟声悠长,传递向远方,最终传上了沙滩,岸边,码头,传到了军堡,长垒,居民点,当然还有军营,官邸区,海上,海边,沙滩,平地,丘陵,高山。
钟声似乎自天际而来,又传到所有的地方,在听到钟声的第一刻,所有人都象是被过了电一样,浑身酥麻。
一种东西,很玄妙的东西,在府军将士的老兵心头被打开了。
就象是一个开关,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可能因为君侯的重病而沮丧,惶恐,甚至愤怒。但在此时,仿佛是一个开关被打开了。所有府军将士,从军官到普通的士兵,都将目光投向海滩之上。
他们的手紧握住长矟或横刀,军官们下令打开武库,将少量的神臂弓配发给一线将士,将铠甲从武库中取出,南安侯府现在的铠甲数量尚且不多,只有骑营每个将士都拥有铁甲或扎甲,大半的将士是穿戴绵甲,甚至有相当多的弓手连糊弄人的纸甲都没有,他们只穿着普通的武袍就要走上战场。
不过并没有人有怨言,所有人均知道,铠甲之事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也是君侯最为上心的事情。
和纯粹的炮灰或是禁军都不同,南安侯视每个老兵为战场上的珍宝。
一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甚至杀过敌人的老兵拥有新兵无法相比的经验,他们才是军中最宝贵的瑰宝,比任何兵器或铠甲都要珍贵的多。
在所有将士列阵,布阵,授甲,持兵,准备听侯军令与敌人奋战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顾盼。
那匹熟悉的大青马,那是一匹高大健壮,充满活力的壮年马,和马背上的君侯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叫人感受到活力和自信,马背上的君侯多半时候都是面带笑容,似乎岛上的一切都令他惬意,舒服。也似乎是在说明,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叫这位君侯感觉烦心。
只要看到马背上的君侯,人们的心情就安定了,在东藩刚开发不久,诸多条件还相当简陋时,南安侯就已经上岛了。由于岛上的侯府还没有建造完成,君侯也在帐篷里睡了半个多月时间,这件事对普通百姓来说相当平常,对一位手握重兵,执掌大权的宗室国侯来说,这实在是难能可贵。
大海之畔,秦东阳骑着一匹黄膘马,神情镇定,身形巍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