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府的人也是明白,康天祈对东藩还是抱有善意。
事实就是如此,若不是康天祈同意,倭人不管是室町方面,还是大内家,都不太可能同意与南安侯府商议协约。
这个事儿是明摆着的,倭人们心里明白,陈道坚也是清楚。
“希望是虚惊一场。”在等候沟通的空当,陈道坚盘腿端坐,内心默默祝祷着。
……
康天祈比陈道坚想象的要老一些。
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虽然努力挺直腰板,但老迈之态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康帅万安。”陈道坚举手长揖,身为小辈,礼数还是要到的。
至于称呼,当然不用康天祈等人的匪号。
“牢之免礼。”康天祈脸上露出欣然之色,笑着道:“你带人袭杀天方使团那晚,老夫知道之后,只有一句话,我辈已经老迈,现在的天下是小儿辈们的了。”
“康帅过谦了。”陈道坚不卑不亢,抱拳道:“康帅纵横天下时,牢之还不知道在哪儿,现在哪敢就在康帅面前狂妄自傲。”
“说纵横天下,假的。”康天祈笑道:“不过说纵横七海,老夫大约当的起这样的赞誉。”
陈道坚笑而不语。
康天祈顿了顿,脸上露出悠然之色,慢慢的道:“说纵横七海,也并不算我本人的本事。牢之你是小辈,恐怕不知道当年之事。老夫青壮时,大魏海防森严,水师时常下东洋各国捕盗,凡海盗年满十六被捕者,一律即刻斩首,绝不宽贷。有一回,老夫和二百多个同伙在广州被捕,被提刑副使押到海边押首,老夫排在中间靠后,看着一排排的汉子被按倒斩首,老夫心里是想,难道二十来岁,临死连一壶酒,一碟牛肉也没有吃到,就这么死了?心里有不甘,可是又没有办法,四周俱是提刑司的捕盗营兵马,持长矟,强弓看守,根本没有可能逃脱。在远处还有几千瞧热闹的百姓,砍颗首级,便是呼啸叫好。老夫当时想,做我们这个行当的果然臭名远扬,纵是不被逮着斩首,这一生富贵了也不得归乡,想想也是没意思的很。后来老夫却是脱身了,你道如何?突然天气晦暗,狂风大作,人连眼都睁不开,当时很多人趁机逃走,弓手在后头射箭,但箭矢不能及远就被风吹歪了,老夫被反剪绑着双手,居然一路踩踏游到几十里外的荒岛上,用尖石磨断绳索,在岛上无食无水,便逮毒蛇吃肉喝血,撑了十来天,遇着路过的小船,就此得救。打那之后,老夫便躲在东洋各国和倭国厮混,再也没有返回过大魏。”
康天祈是年纪大的人,说起话来确实是缠七夹八,不太清爽。其说着说着,便是说起当年之事,陈道坚却并未在脸上显露出不耐烦的神采,而是继续饶有兴趣的倾听着。
眼前这个老人,现在看着须眉皆白,齿牙动摇,但其可是血洗过倭国和吕宋的巨盗,现在还拥有过千艘船,直接的属下,连同海盗,水手,岸上人员,商行,伙计,打杂,形形色色的部属有十余万人,在倭国也属于不可侵犯的一方势力,在倭人眼里,等若是康天祈助他们海防,而他们是视康天祈为倭国的大名中的一位。
康天祈直接能用的部下应该也超过三万人,去掉一些近岸的渔船,小船,商船,可用来与敌交战的大小战舰应该也有三四百艘之多。
这是相当可观的海上力量,就算是大魏水师盛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规模。
这几十年来,海盗和海上力量发展可谓一日千里,蓬勃兴盛,在大、魏建、国的初期和中期,几万人的海上力量足够镇压一切,而现在,几百艘战船和几万部下,也就是能镇的住一片海域,要想把倭国到吕宋,东洋各国和西洋各国,东南亚沿海各国,包括到马六甲和印度洋外围都震慑住,还能扛的住欧洲和天方势力,没有过千艘战舰,十几二十万人的水师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原因则很简单,康天祈,王直,颜奇,李旦,蒲行风,加起来就是超过两千艘的风帆战舰,十几二十万人的海盗。
从日本到后世的马来西亚,泰国,印尼,还有斯里兰卡,缅甸,越南,柬埔寨,印度等国,现在就是这些海盗的活动范围,甚至比这个圈还要大一些,以现在的国家来算,则是二十多个国家,连同大魏沿海地方,海域和陆地面积超过千万平方公里,人口也超过一亿人。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的早期,天方人,各国土著,大魏人,还有欧洲人,各国已经在抢夺印度洋到太平洋的地盘,欧洲人已经登陆南美,击败了印加帝国,正在南美殖民。
他们在南美抢夺财富,获得丰厚的回报,使早期殖民的各国飞速发展,在这个时代,也是欧洲各国在放开手脚之后飞速积累的时代。
在百年之后,滑膛枪,火炮,更大的风帆战舰将陆续出现,更强,更有意志和决心,更具手腕的殖民者出现在北美和非洲,中东,西亚,东南亚,东亚,他们陆续占据了全球可以占领的所有地方,将各国的财富掠夺走。
后人指责殖民者,其实这根本无可厚非。
任何一国和民族强盛了,必定会抢夺他人的地盘,抢掠财富,华夏的地盘也不是老天给的,是先民们披荆斩棘击败一个个敌对的部落,也是用刀和剑,盾和犁慢慢开拓出来。
而陈道坚知道,徐子先的目标便是将以水师为主,逐渐在这一场抢夺殖民地和海上地盘的斗争中获得先机。
百年之内,谁获得海洋,谁便掌握未来。
未出海到倭国前,没有见识真正的海盗力量之前,陈道坚对这样的话还是有些怀疑。
王直也是海盗巨盗,可是其最终选择的还是回归内附。
此时陈道坚内心隐隐有所感,康天祈象是在述说旧事,其实说剖析心态。
和想着落叶归根的王直不同,康天祈这样的巨盗,从出海的那天起,就压根不曾想着再回归故乡。
若不是华夏人的根很难斩断,康天祈根本不会对大魏这边的人多加照顾。
其当年差点被大魏的官员斩首,又怎么可能对大魏有多深厚的感情?
这种自述里有自傲,也有隐隐的心曲剖析,康天祈和王直,确有相当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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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赶上更新,明天怕是要断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