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内往城外的道路拥挤难行。充满危险。往宫城的道路却是畅通无阻,除了满地的杂物之外,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钱谦益边行边笑,只觉人生如浮华一梦,平时争来夺去,到这时候,才知道什么东林党,阉党,全是些空话屁话,人家屠刀临头之时,真是什么党也没用了。
到端门时,往常都有锦衣卫的校尉把守,今天却是空空荡荡,扔了满地的铠甲兵杖。大约这些大明的走狗鹰犬嗅觉灵敏,要么上街去抢劫杀人,要么就去抢着投降,在新主面前抢个头筹。
“钱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到午门的时候,总算看见一些锦衣校尉和大汉将军在守门,不过,稀稀拉拉的。最多也不到百人。
带队的倒也是老熟人,怀远侯常延龄。
“学生前来护驾。”钱谦益狼狈极了。身上被砍了几刀,所幸大半砍空,或是砍在衣服上,只有一刀划破了胳膊,只割破一层皮,伤的极轻,但也是血染青袍,看着当真可怜。
到这时,常延龄也无心问他为什么易装换服,他极欣慰:“好,满朝文武大臣,肯来宫门护驾的,只有钱大人你一个人。”
“马士英这厮,早就跑了。”
钱谦益也极愤恨,不过,他奇怪道:“刘总宪呢,他也走了?”
常延龄冷笑道:“刘宗周这等人,怎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乱兵从中。他要死,也得沐浴更衣,焚香赋诗,总得教天下人知道他老人家要死了,这才死的不算便宜。听说,他是和马士英一拨走的,他的弟子架着他,赶了一辆车,还有复社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都一道跑了。”
南京的公侯之中,常延龄是鄂国公常遇春的后人,品性高洁,素怀忠义。崇祯年间请求出来带兵,但被峻拒,然后便不理世事,唯在家中谨守本份,南京公侯中的那些龌龊事从来与怀远侯府无关。
这么一个人物,因为是勋臣,东林党和复社中人对他当然也不赞一词。其实论起品行来,一个常延龄就是东林与复社人物无法比拟的了。
只是文人有笔有党,互相吹捧,而公侯之家虽享富贵,但想邀清名存世,却是千难万难了。
钱谦益心中感慨极了!
这么多人逃的踪影不见,国难之时,倒是向来不被清流所重视的勋戚中还有人前来宫门护卫,相比之下,自己真是惭愧极了。
他问:“老先生,除我二人之外,再无别人了吗?”
“没有。”常延龄道:“忻城伯、诚意伯、魏国公等城中勋戚会议。聚集了一起到中华门迎曾帅去了。”
“可耻!”
“马士英与刘宗周等逃走,其余各阁老,尚书等,要么藏匿家中,要么四散而逃。吾来此处时,未曾见一大臣一并前来。”
“为何不去见圣上?”
“圣上刚刚带着几个阉人欲出宫而走,我告诉他,出城之路已经断绝,需防乱兵做乱,圣上哭泣不止,适才刚刚进去了。”
说到这,常延龄自觉有话要说,他带着一点薄怒,道:“钱大人,不是我说,你们待圣上亦太刻薄!”
钱谦益心乱如麻,现在哪有心情和他论政说道,不过,也无法躲避,只得带着一点畏怯道:“老先生,言重了,言重了。”
“并不重!”常延龄稍解怒色,道:“圣上虽不是冲龄即位,然则亦不过是懵懂少年耳。七不可立一说,就是你们东林君子污蔑圣上的胡说八道。圣上虽不是英主,亦不如东林所言那般不堪,中人之主还是够的。再有,蛤蟆天子一说,更是丧尽天良。宫中捉蛤蟆已经二百多年。逢日子一到就自然去捉,圣上怎么能闻此等小事?说蛤蟆皮壮阳,编什么蛤蟆天子,真是混帐极了!”
这些话,在东林和复社威风八面的时候,常延龄没有办法说,说了也无人来听。今天逮到钱谦益这个东林党,还真是骂的痛快极了。
钱谦益面若死灰,一面担心自己,一面担心家里,心里原本一点忠君报国的心思也是没有,哪有心思听常延龄在这里唠叨!
尽管当初的七不可立也有他的功劳在里头,现在的钱谦益无力也无心辩解,只有诺诺连声,随常延龄说去好了。
“唉,罢了,我们去见圣上吧。”常延龄也很心灰意冷。大明天命已尽,再说这些没用的也无益于事了,北京已经陷落,南京亦不保,两都皆失,两位天子一位已经上吊煤山,一位坐困愁城。紫金山上,太祖孝陵在望,不知道大明太祖在陵中得见此惨景,却又做如何是想!
钱谦益快天明时赶到宫门,待入见弘光帝,君臣三人加上一群内侍,相对垂泪而已。到了快午时的时候,城中嘈杂声响已经渐渐停歇,诸人都是面若死灰,大伙心里都明白,曾军已经控制全城。眼看就要杀到宫中来了!
弘光原本就是个庸才,无有急智和办法,原本的历史上他是在南京投降时带着几个亲信,连夜跑到了黄得功军中避难,结果黄得功垂泪道:“陛下怎可轻易出奔,陛下在城中,臣在外头奔走,国事尚有可为,今如此,臣亦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