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中人,闻得此言俱是脸上变色,便是何敬亭也是面色凝重。曾志国不管这些,又道:“何兵曹,我提醒你一句,逾期部属抽查不合格的,上司也要受罚,大家同僚,不要到时候让咱们看着你落到军法部手里,那可真就凄惨的很了。”
他这话说的严厉,不过倒也是一番好意在里头,何敬亭现在才有了官名,以前浑名二狗,最是惫懒不过的人物,江湖码头上混久了,为人机灵的很,听得曾志国提醒,不但不怒,反而深深一躬,谢道:“下吏谢过大人提醒。”
他此时也看了出来,曾志国虽然品秩与他相同,不过想必不是平常人物,可能下次再见,对方就是一千石的大官,此时多客气些,不是坏事。
此人倒也乖觉,曾志国静了静气,想到地方守备兵员良莠不齐,原本也属正常。现在刚刚杀伐过,江南一带民气摧折,真正有骨气又有本事的士绅生员都躲藏起来,不敢多说多动,除了当初落网的,也极少出来效力。
况且,大兵压境,江南一带真正看好自己的人怕也不多。这阵子,抗租抗税的还不在少数,当时被杀的士绅家属中暗中闹事鼓动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不是有天雄军在,朝廷大兵也未压境,而他曾志国威名远扬,可止小儿夜啼……怕是江南这里,早就如同火山喷发,能维持着现在的局面,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其实,若是以他的军官团的建议,他现在倒不如先发制人。集中几个老团精锐的力量,握起一个拳头,然后以新兵团大兵力集结,做为后续,然后大军趁着这个真空期,打一个时间差。
朝廷正在调兵,芜湖的黄帅虽然与曾帅有点香火情,不过两位大帅都是意志坚强不可夺志的人,黄帅对曾帅的做法一点也不赞同,几次批评,上次变乱时,江南士绅也是仗了黄帅的势,以为黄帅会从芜湖领兵过来,干涉江南乱局。
哪知道曾志国快刀斩乱麻,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把变乱给平息了,师出无名,黄得功当时得不到其余明军的支持,再加上曹毅阻击有效,展现了不俗的战斗力,这就更加使得黄得功有些左右为难,没有敢真正出动大军,与曾志国大打出手。
而现在朝廷明显要对曾志国下手,黄得功部与左梦庚所部必定是此次主力,京营兵不过是打算跟着这两个主力大帅后头捡便宜罢了。
如果能在各部汇集之前,先集中兵力打掉一部,那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左营还远在江西九江,想打也打不到,倒是黄得功人在芜湖、庐州,南直隶除了江北几府外,剩下的地盘就是南京与黄得功所控制的和州、州、庐州、芜湖、凤阳等府,地盘大,人口多、虽比较江南富庶程度稍逊一筹,不过,也是当时的产粮区,得此地盘,曾志国算是真正有了底气,人口财赋都已经有自立的资本,而且,战略回旋空间间也大的多了。
明初,太祖也就是控制了这些州府,不同的就是明太祖是从这些地方出发,打下南京,然后与张士诚打了十年打锯,才得了苏州、松江等地,真正底定了夺天下的资本。
现在曾志国如此行事,他的文官班底也好,武官也罢,大伙儿私底下恐怕都观摩研究过曾志国的长相是否望之而似人君。走到这一步,曾志国自己就算没有野心,只想做个藩镇大帅就好,可是他的属下,却未必能与他一般的想法了。
如果抓着这个机会,直捣南各处,把黄得功所部消灭掉,地盘大了,人口多了,威望自然也水涨船高。
杀人怕什么?地盘够大,还是会有不少从龙之士从天南地北万水千山的赶过来效力卖命的。从龙勋旧,不冒点险,大帽子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不过,这样的好主意却被曾志国给否了。对芜湖方面,他不但没有调兵充实,相反,他把曹毅的勤毅团给
松江的华亭一带,原本的总兵高进忠也派到了华亭,t7手,在华亭县一带剿灭乱党。
这一次平乱,常州与镇江等地还算平静。松江与苏州被杀的士绅太多,家属中也有胆大不怕死的,回去之后,有人公然誓师起兵,拉起几百人上千人的队伍打起了游击,也有人撑船入湖,在太湖四周与天雄军打起了游击。
原本派驻在各地的新兵团左右支拙,仗没有打几次,不过来回跑路,腿都快细成麻杆了。
清军占据江南时,也曾经遇到如此的麻烦。多半是用拉拢分化收买欺骗等诸多办法来解决。比如吴易的白头军,就是几百艘小船一直躲在太湖深处,清军势力大,就躲一下,清军主力一走,就上岸骚扰。如此这般,搞的清军将领不胜其烦,后来想了个计谋,用吴易的旧友诱骗他上岸,然后将其抓住杀害。
当然,现在吴易已经死在曾志国刀下,不过类似白头军的组织已经在太湖湖畔萌芽,曾志国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加强太湖到华亭、上海一带的驻军人数,重兵布防,才使得星星之火,不能燎原。
可是这么一来,打破战略包围的机会稍纵即逝。天雄军上下都觉可惜,不过,曾帅向来独断专行惯了,众人劝说不听,便也只能罢了。
只是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曾帅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对如此困局,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困局,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挥手让那个叫钱武的大兵退下,曾志国又验看了兵曹院中的其余兵士,粗略看来,如钱武那样粗劣愚顽的究竟是极少,剩下的倒是多半看起来象个样子,尚有十几个老兵是当日参加过防守江阴军部的战斗,见过血的,就与普通的新兵不同,曾志国老于沙场,一看就知。其余的,也多有满脸横肉一脸杀气的,想必也是从流氓无赖中善于斗殴的人中选出来的。由此可见薛琣与这个何兵曹选人时,倒是下了一番功夫。
可惜就是现在曾志国行情不大看好,这些士兵,除了淮扬镇流民出身的兵士之外,想用来野战克敌,那就是笑话了。
薛琣冷眼看了半天,眼见曾志国无话,便冷着脸向何敬亭道:“何兵曹,点齐人,与粮曹会合。”
何敬亭精神一振,道:“怎么,又有抗赋的?”
薛琣看了曾志国一眼,答道:“是,在顾山那边。几个大田主不敢抗赋,不过鼓动了不少百姓,他们也不敢明抗,只说还愿意缴纳银子……这真是笑话!”
原本收取赋税时,总是让农民把收上来的粮食卖成现银,然后拿去交税,其中关节甚多,收税时压下米价,然后倒手高价卖手,一出一进,朝廷没有落着好处,农民吃了大亏,只有那些大士绅和大商人居中倒手买卖,每次收税时,他们最少要占三成到四成左右的利润。
这是一笔了不得的收入。
今年江南局势大变,真正有根基有底子的大户都被杀的差不多了。就算如此,江南实在是太富庶了,拥有百亩以上田产的富户士绅最少也有几万家。这其中,又有相当数量的人家有功名在身,明廷是不拿他们开刀收税的。而这些士绅中真正有势力的,也会收容农民当自己家的佃户,那些农民宁愿把收成交给这些官绅田主,好免除皇粮。一则,是交税时老被压价,损失极大。二来,只要有皇粮要交,总会被那些乡约差役欺压,百般借口,令人耐受不得。
一旦投到大官绅名下,那么没有交皇粮的义务,只要把田主一家应付好,就省了不少事体。
在江南,很多农民自愿做人佃户,这也是当时一大奇景,令人嗟叹。
做了佃农,一亩地两石出产,最少要上交四成或是一半,不过,除了这些,再也没有别的事情。最多田主下乡时,摆摆香案跪迎,这就足够。现在曾志国要收赋税,已经有言在先,不管有无功名,全部要按田土数字上交。
这么一来,江南一地又是哗然大乱。有功名不用交赋税,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是当权者对读书人这个阶层的拉拢与厚待,现在曾帅一纸文书下来,就这么取消。
可以说,没有四千颗人头摆在众人面前的话,江南这口油锅非得鼎沸不可。
就算如此,明里暗里的手段,已经有不少人使了出来。投书,自愿效力,卖田,分田,鼓动佃农闹事,诸如此类种种手段,都是使了出来。
十几天前,不少大户富商暗中会议,决定这一次不拿出银子来购买粮食,这样,农民和田主卖不出粮,曾帅再凶,也不能教人便出银子来吧?如果是这么不讲理的话,那也不必收税,直接到各家抢钱就是了。在他们想,江南这里总得要收两百万左右,这么多现银,如果大家齐心,全部不出来拿银子收银,农民手中无银,这税却是怎么个收法?
结果没容得他们得意几天,镇江军府又发下令来,这一次延迟了很久的赋税收取,不再收取银两,而是采取实物收税的办法。
也就是说,农民不需要再拿粮食去卖成银子,只需直接把家中的粮食推到当地的军分区中,称明交纳,便算完了皇粮,大家省事。
此令一下,不少人都是目瞪口呆。大明开国时,倒是用实物收取赋税的办法。米、麦、桑麻、布匹,按所需求分发各地收取,到了收税时,以实物缴纳就可。
这种情形维持不久,明太祖痛感实物收取太过麻烦,而且商品经济发展到了明朝虽然落后,政府却一样需要大量的资金来维持日常运作。于是没有多久,在没有准备金的情况下发行宝钞,结果倒也简单,宝钞没有二十年功夫已经与废纸无异,到了大明中期之后,宝钞就只能当草纸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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