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亲自把刚送过来的情报过滤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推开房门,离开军情司所在的院落,穿过一道道偏僻的小门和巷子,一直来到这所庞大的建筑群的后院。
这里原本是曾志国居住的地方,一路上都有亲兵营的人站岗盘查,以萧逸云的身份,仍然要出示曾志国颁给的通行用的玉牌,查看过后,才能继续通行。
“啊哈,我们的新法家门徒来了。”
进了后院,抬眼就是一处假山,绕道过去,就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座三进的带走廊的厢房,秋高气爽,窗子大开,曾志国正坐在案前,远远看到萧逸云来了,曾志国放下手中的毛笔,拍掌笑着,表示欢迎。
“这还不是你暗中怂恿的。”萧逸云原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儒家门徒,自从跟了曾志国后,先秦两汉史的水平突飞猛进,对暴秦的认识也远远超过了一篇《过秦论》的水平,至于那些法家的论述文章,曾帅也吩咐他用批判的眼光去学习一下。
于是一个儒家门徒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只讲效率和制度的冷冰冰的死硬的法家份子。
当然,就算是萧逸云的内心并不愿如此,在表面上,他也必须如此。人有的时候,就是身不由已。
每当这个时候,萧逸云就会想起大帅常哼的那首小调,充满忧伤与说不出来的忧郁味道。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着曾志国把自己刚得到的最新情报一五一十的汇报了。
在他汇报的时候,曾志国也收敛了笑容,微闭了眼正襟危坐的听着,一边听,手指一边在桌上轻轻的叩着。
在单调呆板的汇报声中,只有清脆的手指叩打桌面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仿佛打在人的心上。
“看来,不动手是不成了。”
良久之后,曾志国霍然睁眼,微怒道:“给他们路走,却是不知道死活。王晓,带着你的人,亲兵营也归你管,先动起来。一会,我便派人去大营传令,镇兵再出两个团,分赴松江与苏州,抓人!”
王晓起身答应,萧逸云却道:“大帅,要小心芜湖。”
“芜湖……”曾志国沉吟道:“是啊,黄帅那里,可有三万额兵,略微算算,这几年来,黄帅原本有五六千战兵,几百家丁,吃了几年的饷,两三千家丁和亲兵队是会有的。再加上万把战兵,黄帅本人也是勇武过人,不可小视啊。”
他又敲了一会桌子,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不得不防,再调一团兵吧,防备芜湖方向,万一打起来,一团兵也能和黄帅打一打了,哈哈。”
在座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对天雄军现在的装备和战斗力倒是没有什么怀疑,以天雄军普通战兵的装备就能与这些将领的家丁和亲兵队相比了,更不必提一身铁人兵装备的精锐长戟兵和曾志国手中的亲兵营了。
毫不夸张的说,就凭黄得功部的战斗力,曾志国只要出动自己一千人的亲兵营加上三千长戟
能把黄得功部打废打残了。
不过在潜意识里,曾志国并不愿意与黄得功大动干戈,他清楚的记得,江北四镇之中唯一没有投降并且秉持着忠义之心,连弘光皇帝这样的昏庸之主都不肯背弃的忠义之士,就是在清军南下并占领了南京后还坚持抵抗的黄帅,黄得功。
对曾志国这样的处置,众人都没有异议。
最后决定,王晓带人立刻去援助江阴,至于常州府的分署看样子还能顶一顶,就且让他们再顶一顶吧。
曾志国轻描淡写的道:“兵凶战危,没有不死人的。大浪淘沙,也能把意志不坚定的软骨头给淘走,参军部是文职官员为主,这样的机会很难得。这一次风潮过去坚持下来的,将来就可以放心使用了。”
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出,不过在场的人也全明白。常州那边动静越大,京营兵出动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如果京营兵出来十几营就最好了,打一打,能让南京那边痛很久,怕很久,以后再伸手要东西,就更方便了。
最近一段时间,曾志国不打算进南京,威望什么的不必提,实力也还不够。他的兵力,还不足以在整个南直隶剩下的这些州府内展开。
这是走精兵路线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如果是打造一支普通的军队,现在他所耗费的钱财物资自己不贪污一文钱的话,已经足够武装十万战兵十万辅兵的大军了。
……军情紧急,王晓从不敢耽搁。从曾志国的住处出来后,半个钟点,亲兵营三百人,他自己的内卫靖安司的一千五百人全部调集完毕,所有的战兵都穿着整齐的铠甲,脖子间系着漂亮的大红绸巾,秋风扑面吹来,每个人脖子间的都是一抹漂亮的鲜红色。
这一次,恐怕也是要血流成河了吧。
从镇江出发赶到江阴,骑兵飞速奔驰,以每小时四十华里的速度匀速前进,江南各州之间都有还算是过的去的官道,尽管如此,清晨出发的骑兵队伍一直到了天色黑透才赶到。
王晓表面镇定,内心却是忧心如焚。他也是天雄营出身,在江阴的几个老兵,每一个他都能叫出名字来,薛琣当初也有资格进亲兵队,如果不是这个汉子腿上受伤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调入军管司的。
又是一天过去了,他委实不知道,薛琣他们是否坚持到了他们赶到。
“下马,休息。”
尽管心急如焚,不过王晓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淮扬镇杂兵了。奔波了一天,中途只休息了一次,战马已经疲惫不堪,它们需要喂些精料,再休息一下,一会才不会马失前蹄。士兵们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拿着武器,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也需要下来松松腰骨。
听到命令之后,所有的士兵都跳下马来,从马屁股边上的包裹里掏出准备好的精料,一手捧着,给自己的战马喂料。喂了马,他们才取下自己腰间挂的水葫芦,喝点净水,再嚼几口干粮。
没有人说话,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只有单调的喝水和嚼吃东西的声音。再有,就是战马时不时的嘶鸣声。
王晓的心头油然而生一种难以遏制的自豪感。是的,这是一支精兵,这是一支大帅一手栽培出来的虎狼之师!
我以你们为荣。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战兵们已经默默的再一次束好自己的铠甲,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在各级军官的号令声中,翻身跃马。
不远处的江阴北门关闭着,隐约还有几个士兵在城头上巡逻。不过,在王晓和这些士兵们的眼中,这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一千多匹马的奔驰声有如奔雷,到了城门附近时,城头已经火光大亮,大约有几十个守门的士兵正在城头慌乱的奔跑着,他们不知道黑暗深处传来的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代表着什么。
“开门,快开门!”
几个内卫的士兵先到了城门,骑在战马上并不下来,故意用着骄横的态度大声的叫着城门。
他们是从江宁县招过来的,满嘴的南京土语。
城头的士兵似乎放心了些,一个可能是把总的军官向下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老子好告诉你,你够资格?”内卫兵们乱七八糟的答着,态度蛮横,根本不把城头的士兵看在眼里。
越是这样,城头反而越是有了底气,那个军官又小心问道:“诸位是从留都过来的京营兵吧,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
“说什么废话,快些开门,老子们奔波了一天,累坏了。”
几个战兵晃了晃手中的火把,一身山文铠的王晓阴沉着脸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战兵们叫骂道:“快点,不是京营我们过来做什么,不要惹怒了我们将军,你们这是找死。”
一口的南京土白骗过了守门的士兵,众人听到脚步声从城头下来,江阴只是个小城,城墙也并不很高,片刻功夫过后,阴影深处的城门在吱呀吱呀的响声中,缓缓打开。
王晓抽出了自己的腰刀,内卫与野战部队不同,并没有配着长枪和铁戟,只有曾帅的三百亲兵落在后面,他们手里拿的是打造精良的铁戟。
“杀!”
王晓的战刀在空间中虚劈一下,双腿一夹,已经从打开的城门缝隙中钻了进去,城门洞里,几十个守兵已经是目瞪口呆,王晓长刀一劈,对方最前列的军官的首级已经被他砍了下来,黑暗中,人头在半空中翻滚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镇江兵,是镇江兵!”守兵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转身就想逃走,不过,在狂冲猛进的骑兵面前,逃走的动作就是在找死。
几息功夫,守门的士兵已经被砍杀怠尽。
黑暗深处,整个城市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王晓没来由的心一软,只道:“不可滥杀无辜,手中有兵器者,可以格杀,余者不问。”
“是,将军。”
在王晓的命令声中,一千多骑兵从城门处络绎不绝的飞驰而入,然后分散在江阴城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