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羲再一次无言,曾志国如此自损杀敌,这一招黄宗羲却又是没有遇到过,论起学问,曾志国连他一手指也不如,今天辩论起来,黄宗羲却是处处吃亏,一时之间,他竟是迷茫起来。
“巧言而辩,你不是武夫,你是少正卯!”
眼见黄宗羲无言以对,一直在一边旁听的顾杲顾不得风度,跳起来指着曾志国的鼻子骂道:“说来说去,你心向逆党,是何道理?天下人谁不知道阮贼是奸逆,如今你与贼同流合污,你如何对得起天下人,你如何对得起阁部大人?”
“谁不知道逆贼搅乱大明天下,曾将军今日如此巧辩为贼开脱,是何道理,是何用心!”
“若是洁身自好,如何与贼一路?”
“曾将军扬州一战,原本以为是仁德之辈,今既然与逆贼同路,为贼开脱,依学生看,只怕当初的战功也是假冒的。”
“依我之见,当日扬州一战全是史阁部大人的功劳,阁部大人分功给部下,意欲以仁德感化,不料曾将军竟不顾阁部大人的厚恩,当真是令人发指啊。”
“太令人发指了啊……”
“发指”之声立刻不绝于耳,今日黄宗羲打头阵,先是去曾志国的住处寻找,得知曾志国要出城回镇江后立刻追赶,终让他在城门处追到,然后便是这一场好戏。
复社在南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便是有几十过百,无名无姓地东林复社党人足有数千之数,其中九成以上江南本地地士绅地主出身,多半又有秀才或举人的身份,他们平时虽然有不少是品行不良地浪荡公子哥儿,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有学问又能洁身自好的儒士,所以在南京和江南等地都有极好地名声和威望,可以说,在江南地区,东林党有三大力量,一则是有组织的官僚队伍和大量的秀才举人做为梯队准备,这样的官场力量令人党寒;第二,则是东林党经营多年,在江南拥有强大的财力物力和声望,它的很多人物都是如钱谦益这样的人物,在老家有威望有人脉,在官场有同年有同党,清兵南下,不少东林党人投降,也有不少试图反抗,他们一呼百应,常常一竖旗就能召集起几千农兵来,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也能看出东林党在江南地区的影响力有多庞大恐怖;第三,便是东林党有几十年来无数先辈在与各种党派斗争时积累出来的斗争经验,现在复社诸公子给曾志国扣的大帽子,便是东林党这几十年来百试不爽的妙招。
从东林者,便为同道,不从者,便是仇敌,便是小人,便是奸贼!
看着群情激动的复社诸人,不远处的柳如是冷笑道:“东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辩不过人,便如此污水泼人,妾身真是看不下去。”
钱谦益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嘴,小声劝道:“这些人惹不得,惹不得的啊。”
他其实是东林党的老人,几十年前,便是东林党中的知名人物。崇祯初年时,钱谦益为了一个状元花了两万两白银贿赂考官,后来事情败落,钱谦益失掉了会推入内阁的资格,然后还被温体仁撵回了无锡老家……这件事好比钱谦益屁股上有一团屎,几十年了都风干了,还是时不时的被人提起。
去年虎丘大会,东林党复社中人要与马士英一党开战,钱谦益为了大局稳定出来打圆场,结果又被人提起此事,搞的钱谦益当时极为狼狈,不得不放弃做和事佬的打算,然后钱谦益就有些疏离东林,不敢再与复社中人走的太过接近了。
到了今天这个时候,事不关已,钱谦益再也不会出头被人打鸟打了。
“无胆鼠辈。”
柳如是撇嘴骂了一句,却也叹了口气,知道此事钱谦益没有道理出头,于是只得不再理会夫君,又转过去专心看着事态的发展。
曾志国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今日事已经闹大,事后很难掩人耳目,势必会传遍天下。
如果他劝不退这些复社公子,那么事情只有两种结局。第一,他强行冲开一条道路,正式成为东林死敌,以复社中人的脾气秉性,曾志国今日若是敢破围而出,则势必会与曾志国死斗到底,这一点,绝无任何缓冲的余地。
他的声誉会受到影响和损伤,很多人会受东林的影响,对曾志国侧目以待,不再相信与支持他。
第二,便是曾志国认输,暂不出城,回去躲避一段时间,要么请人打圆场解决此事,要么请皇帝或是朝臣出面解决,要么,便是找个机会偷偷跑掉了事。
与前者相比,后者的代价一样不小,曾志国也是一方镇帅,身后跟随的亲兵亲眼看到大帅被一群书生弄的灰头土脸,此事传出,他一则在朝堂上再无体面,二则在自己部下面前没有威信,从此之事,曾志国再想直着腰杆子说话,却是难了。
就算他以扬州一战的名声化解此事,最少也得几年之后,而且原本良好的声誉会严重受损。
曾志国左手持缰,右手按刀,眼中露出一些迷茫与痛苦之色……进,还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