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仁虽然是一介书生,不过迭经大变,性格也是变的坚毅,听着媳妇问话,便森然答道:“东城也有好几个城门,现在不少人得到消息,都在收拾,一会天黑透了就能上路。曾将军说,建奴没想到咱们已经准备好了要逃,布置的肯定不严密。而且东城这边也没有真鞑子,全是三镇的降兵,他们骑兵少,曾将军先令人杀开道路,然后百姓就趁黑一直往东跑,然后曾将军会带着人殿后,能跑多少便是多少了。”
他叹一口气,又摇头道:“只怕是年轻力壮的先到,年幼老病体弱的,就吃力的紧了……不过咱们家就娘和小宝两个,小宝遭了几天饿罢了,平日里也跑的多了,几十里地我再得闲背上他走一段,怕是还不怎么慢,你又是一双大脚,可就比寻常妇人要强百倍。”
这一番话虽然说的轻松,不过众人却是心头沉重,东城这边的清军再少,怕也是要一场恶战才能驱散,等西城那边城池若是破了,清军自然会调集兵马到东城这边一路往渡口追赶,现下百姓唯一的机会便是西城那边能守到明天,或是建奴今晚不及攻城,而且顾忌西城的明军精锐出击,不敢在夜间调动大量的兵马去追赶百姓。
然而就算如此,扬州几十万百姓能逃出生天的,怕是能到一半就算是老天垂怜,简直就是奇迹了。
“我就不走了,六十多岁的人了,又是一双小脚,走得几步?”看着儿子媳妇和孙子,广仁娘笑道:“老天拔地的人了,还这么着跑,不到瓜洲就累死了。于其这样,不如看家!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必害怕鞑子怎么着我,正好看家!”
“娘,您别糊涂了!咱一家人生死都要在一起,若是你不走,儿子也就不走了。”
看到张广仁发急,广仁娘却是一脸平和,并不着急,只是语气却是坚决无比:“儿子,你好生想一想,为娘这么大岁数,又是小脚,还能走不能?不下二里地娘就得让你背了,你带着小宝,再带着娘,还怎么走的快?那不是一家人都得死在路上?现下娘留着看家也未必就死,你带着小宝,媳妇又是大脚,还能替换你一下,这样你们三人就准定能跑到渡口过江。若是带了为娘,你和媳妇也还罢了,若是小宝有个意外,咱这一房就算绝了后,你好生想想,这对得起祖宗不?”
见张广仁还要再说,广仁娘厉声喝道:“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一点儿决断没有。想想若是你爹还在,他怎么说?!”
“娘……”张广仁再也无话可说,只得长身而跪,涕泪相加。
见他一哭,原本就是凄惶的娘子也是跟着大哭,小宝看到爹娘大哭,却也是跟着哭了起来,一家老小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回。
……
“娘,孩儿不孝,这就和媳妇走了。”
“走吧走吧……”广仁娘却是满脸欢喜,只笑道:“老婆子给你们看个家,若是将来太平了这房子还在,你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明知道娘亲是在安慰自己,张广仁却是默然点头,与娘子一人带了一个包裹,携了儿子的手,便要离去。
“奶奶不走?”小宝却也是懂事的年纪了,一看奶奶不走,便又放开爹娘,跑回去拉着广仁娘道:“奶奶,和我们一起走吧。”
“好小宝啊,奶奶留着看家呢,不然小宝回来不是没地方住了?”广仁娘抱起孙子狠狠亲了一下,却是把小宝交给了张广仁,然后扭过脸去,再也不肯回头。
夜色之中,张广仁向着自己家院门叩了最后一个头,然后带着娘子与儿子,向着东城方向狂奔而去,就在这个时候,西城那边已经传来了轰隆隆的炮响声,一家人都是脸色发白,知道建奴已经开炮攻城,扬州城的最后生死关头,已经开始了。
就在张家这一家人的身旁,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携老扶幼,向着东城方向蜂拥而去。自从几天前开始,曾志国就已经暗中着手安排准备,他的天雄营已经算是他的嫡系,派来做这件事最为合适不过,先是趁着建奴包围不密,派人去江边征调准备好船只,然后又决意趁着建奴攻城之时顶住白天的攻击,晚间就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城,天黑之时,清军没有准备,攻城的主力全部在西城方向,东城这里只是少量的绿营汉军看守,只要打败这些现在意志不坚决,战斗力也不强大的新附绿营汉军,城中的百姓利用清军主力都在西城,夜晚调动不便的好处,拼命往江边逃走,最少还有相当一部份人能逃出生天。
在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有夜盲症,一到晚上什么也看不到,城中的百姓他可以用少量的骑兵打着火把帮忙引路,清军如果要追击就要大费周章,而且收获甚微,不等天明,就算清军布置追赶百姓,杀伤也只是有限。况且,清军如果不打破西城的话,也不可能把全部力量都放到东城方向,只要在东城再布置军队守在城门附近,就能再多救一些百姓出来。
曾志国不是神仙,他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守不住扬州,他也不愿意带着军队独自逃走把几十万的扬州百姓放给敌人屠杀,这一些他都做不到,所以只有用这种办法来让百姓逃出一个是一个便罢。
他知道这样做辜负了史可法的信任,不过在个人恩义与几十万人的生死对比起来,他知道孰轻孰重!
逃难的风声早就传遍全城,史可法麾下的将领与文官也有不少都在今天听到了消息,不过现在曾志国手握重兵,整个扬州城内他一个人兼领了中军营与天雄营、忠贯营三个营头的兵力,甚至连史可法的中军与亲兵队也归曾志国统管,史可法如此信任,曾志国也并不是要投降,不少知道消息的人索性便睁眼闭眼,并不愿意干涉,而又有不少士绅官员暗中雇佣了丁壮,还有将领布置了自己的亲兵和家丁,就等时候一到,就派这些精锐骑马赶车,把自己的家人和金银细软带着一并上路,逃往江南。
可以说,阖城之中,除了史可法之外,不知道曾志国消息的人反而是寥寥无几了。
这也算是明朝末年官场的怪现状,除了皇帝之外大家都知道李自成就要打到北京,除了崇祯之外,所有人都在谋划投降,而到了大顺军要入城的时候,崇祯还在指望吴三桂带着关宁军入援京师,而天底下除了他之外,又是谁都知道吴三桂是绝不可能带兵来援的。
最后蒙在鼓里的崇祯带着满腹的怨毒上吊死了……谁被忽悠到死都会愤怒的。
现在的扬州城也就是当年的北京,曾志国与城中大部份的文官武将们一起,把史可法和几个东林党的文官蒙在鼓里,大家都只等着控制着东城的忠贯营一开城门,便可以与百姓一起出城逃走。
“去告诉曹毅他们,忠贯营立刻打开城门,然后派骑兵出城,驱散绿营兵的防备,由着百姓们自己出城逃命去吧。”
城外的天佑军已经把大炮安好,并且试射了几炮,由于炮口尺度不对,这几炮的炮子都打在了城墙外几十步的地方,众人只看到炮口处红光一闪,就听得炮子带着尖利的呼啸声音向着城墙方向飞将过来,所有人都是面色沉重,在发现炮子打的位置不对后,众人的脸色却是依然难看无比,大家都知道,下一炮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曾志国知道清军的火炮攻击再过一会就会真正的开始了,等超过二十门的重磅火炮一起打在城墙和城头上的时候,就是扬州城要被攻城的那一刻了。
此时此刻他倒是镇静无比,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底下的发展自己也无力控制,就看这一把是清军掷个豹子,还是扬州城内的明军官兵和百姓们是否能在多铎手底下偷鸡成功了。
成功就活,失败则死,如此简单而已。
在下达了给忠贯营的命令之后,曾志国抽出腰间的佩刀,又一次下令道:“大将军炮装填,弓手和帑手一并准备,死守西城,杀鞑子!”
“杀鞑子!”
一声声高亢而又带着悲壮的叫喊声响亮了起来,明军敲刀击盾,高声叫喊,城墙上和城外的火把都亮了起来,天佑军炮手又把火把对准了火炮的火门,新一轮的打击,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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