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覆雪,绿梅沾霜。
自台阶蔓延至垂花门的青石小道已被风雪掩盖去路行径,徒留浅影。
天下着小雪。
姜衍立在院门外,身形板正,深紫华袍衬着尊贵内敛,外披宽厚的氅衣。
他神色缓和,丹凤眼狭长,走势如流转珠玉,平淡温和的眼底带着异样之情。
垂花门外,姜衍沉默望着。
许昼举着油纸伞,七八个寺人站在后面。
太子肩膀上的雪已半湿,未覆新雪,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脚下未动,只在远处看着。
廊檐走来宫婢,请太子殿下去廊上避雪。
宫婢俯身,静候在旁。
姜衍微怔,俊秀的脸庞闪过一抹惊讶,复而眼底浮现喜色。
他再次透过雪幕,看向廊檐下的女娘,垂放宽袖的手冰冷,手指慢慢弯曲,逐渐有了暖意。
随着宫人跪拜,女娘自圈椅起身,尚未俯身,已听到太子放低轻缓的声音。
“娘子不必多礼。”温润的眼落在女娘之处,不曾移开,又朝宫婢道了句,“扶娘子坐下,小心些。”
女娘没应声,只依言坐下,柔夷置于腹前,宽厚的氅衣将她裹得严丝合缝,唯见青毡鞋尖,那里镶嵌一颗圆润珍宝。
元清容确实上心,女娘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比侧妃等级更甚一筹。
宫婢端来雕花圆拱凳,姜衍坐在女娘不远处,两人只隔着三个皇孙。
美眸看向宫人,示意她们将围炉煨热的热茶奉送太子。
姜衍接过,他微低头,热气扑面而来,驱走寒气,连带握盏的手指也回温。
女娘没再看他,更是自太子入内更没搭过话。
柔夷自氅衣伸出,纤纤玉指犹如美玉,细腻洁白,轻轻朝二皇孙招了招。
二皇孙坐在矮脚凳,紧攥的手指头缩在衣袖里挡住风寒,懵懂望着。
姜稚奴抬臂推了下他。
他扭头无声望了眼哥哥,许是明白过来,慢腾腾挪着步子,走到女娘跟前。
未等女娘有所动静,这孩子已缩着肩头,蜷在椅靠站好。
“还痛不痛了?”
女娘柔软的嗓音带着关怀,美眸看向二皇孙。
泛着粉意的指尖半弯,玉指轻轻蹭了蹭孩子下巴。
姜衍饮下热茶,胸口一阵暖流,他循声望去,见女娘垂眸看着孩子,娇腼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笼罩一层暖意,吸引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许昼接过太子递下的茶盏,躬身放回围炉上。
他静静凝视,温柔的眸顺着女娘的举动,移到孩子身上,这才看见略微发白的脸上明显的红痕。
是被人打的,指痕未消,可见下手之重。
姜衍微微皱眉。
许昼身子一僵,神色难明,赵娘子冷落太子殿下多日,不见其面,怎得今日会请殿下避雪,这小雪还用得着避?
原来因着二皇孙,就是这脸何人所打?铁定非赵娘子出手。
姜衍未曾开口,只待女娘出言,距离上回凉亭将近四十日过去。
他去过明瑟院几次,女娘均避面不见,更遑论说话,明显厌恶他至极。
姜衍如临大敌,心下失措,竟无头绪,除了站在过道,沉默望着扉门,竟不敢有其他举动。
女娘气急时曾言,不愿再相见。
姜衍竟真的没再出现女娘面前,只是站在远处,静静望着。
再不敢上前,生怕厌恶又多一分。
“这孩子倒是乖巧,被打成这样也不喊痛。”
女娘柔声道,娇腼含笑,似陷入回忆,柔软的语调变得轻忽,“若如幼时我,定叫嚷着阖府皆知,鸡犬不宁。”
姜衍微顿,思量开口,声音温柔到极点,勿说给孩子做主,便是任由整座东宫全凭女娘发话,也不是不可能。
“他向来懂事,也不闹人,不如留在明瑟院,陪娘子说话解闷。”
在场人脸色各异,许昼倒更为明了殿下此话何意。
二皇孙自生下就一直养在太子妃院里,若不是侧妃品阶高,就连小皇孙也会被福熙院夺去。
庶出子嗣养在嫡母院中,本就彰显正侧之分,无人能越过正妃。
可太子竟打破规矩,欲将二皇孙抱去侧妃院中抚养,此举不言而喻,人人皆能看出。
正院失势已成定局,便是华夫人插手也无济于事。
娇腼抬起,女娘终于看过来,美眸如秋水般清冽,细眉微挑。
眼尾用一抹胭脂晕染,嫣红的唇瓣噙着笑意,叫人一眼晃神,不知所然。
只听轻缓的柔声慢慢道出,语调的柔情似波荡的水纹,一次次流向闻者心底,深入人心。
“殿下说笑了,妾只孤客,哪能让皇孙陪着玩乐,现下身子笨重,恐无力照顾。”
姜衍又道:“侧妃生育过子嗣,经验颇丰,无人比她更有资格照料皇孙。”
玉指自瓷盘拿过金丝糖,递至二皇孙嘴边,静静看着孩子吃下,美眸全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