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听明白了。
只得俯身回答道,“回禀陛下,草民的缥缈峰,的确没有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灵药,请陛下节哀。”
“不可能,朕不相信!”
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
男人再无半点理智,方才的平淡瞬间消失,他双目血红,奋力拔出一侧的长剑,抵在对方脖子上,“若无灵药,朕就杀了你陪葬!”
缥缈道人到底还是修行多年,当下也只有叹气。
“陛下就算杀了草民,也于事无补啊。”
他规劝道,“陛下,若世间当真有起死回生之灵药,天下早已大乱,而如今四海升平,可见……人之生死,皆是天数。”
哎,陛下为何不早点把那颗天香缚茧丸喂给皇后。
若提前给皇后吃了,哪还有那么多事?
“何为天数!”
宁玄礼崩溃已极。
手里的长剑疯狂颤抖,几欲握不稳,“皇后得天所授,本该万岁!”
老道看了眼棺中女子,不忍再看,“皇后娘娘凤体已出现尸僵跟尸斑,虽有千年寒冰,但也只能维持数月,陛下……还是趁早将皇后尸身下葬吧,好让娘娘入土为安呐!”
“无能!无用!”
宁玄礼怒极哀极,长剑一扬,
缥缈道人赶忙躲避,满头银发被瞬间砍断,他胆战心惊护住自己脑袋,“草民告退!”
他慌乱出了璇玑宫。
“吾头在否?吾头还在否?”
“额,还在呢,师父,还在。”小童仔细看了看,点头回答。
“快走,回缥缈峰!”
“啊……师父,那咱们还出山吗?”
“出什么出啊,快随为师避难去吧!”
……
连日来的持续罢朝,惊动了远在热河行宫的太后。
太后凤驾回銮,才得知大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当今圣上,尽管她是他的生母,她也不得不承认,他要接近疯了,只得传召了端罗长公主一同进宫来。
太后哀痛道,“陛下,皇后溘然长逝,哀家痛心疾首,皇后丧仪便由哀家亲自承办,必会为皇后极尽哀荣。”
宁玄礼抱着怀中的女尸,下颚抵在她头顶上,一言不发。
若真的将阿拂葬入皇陵。
余生漫漫,她长埋泉下,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皇帝,皇后已经死了。”太后忍痛,沉声道。
“死者已矣,生者尚在,皇后为你留下了两个孩子,长平姝玉,都是极好的乖孩子,你不能将他们抛诸脑后。”
宁玄礼眼里终于有所触动。
他眉目冷沉,平静的望着怀里的女尸,什么都没说。
太后深深的叹气,摇头,“天尚有不测之风云,人尚有旦夕之祸福,皇帝,你必须节哀。”
宁长乐鲜少这样凝重的神情。
想不到皇兄首次南巡,皇嫂竟薨逝于此……
她宽慰道,“皇兄,皇嫂生前诸多宫绩,诞育皇嗣,管理六宫,又于玄武门平叛,她是这世间少有的女子,更是大祁的国母,若能为国母尽哀,该是天下臣民的福分。”
“皇兄就不想,让世人都得知皇嫂的宫绩吗?”
宁玄礼抱着女尸的手始终不松开半分,“朕自要为阿拂极尽哀思。”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彻底的相信,阿拂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她还活着,他就能与她共览锦绣河山,
如果她还活着,他们就会一同教养儿女,
如果她还活着,他们就会二圣临朝,共治天下,
可是天数不会给人以反悔的机会。
他已经失去了她,这余生无论长短,于他每一日都将是无尽痛苦。
宁玄礼疲惫不堪,心如死灰,耳中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响,“传朕旨意,举国哀悼,呈上悼表,即日起,为皇后守灵。”
宁长乐点头,“臣妹遵旨。”
太后重重的松了口气,她只当是陛下终于愿意将皇后尸身葬入皇陵了。
宁长乐再度安慰道,“皇兄不要过于伤痛,我从前听姜瑾之说过,他师父老张头那儿有一颗留魄珠,放入死者口中,可以保得尸身不腐。”
宁玄礼掀起眼皮,只见到左侧的端罗似乎在朝他说什么,他眯了眯眼,如何也听不真切,左耳中轰鸣声戛然而止。
“皇兄?”
……
桃花坞,千影居。
张画圣正与容老先生下着象棋。
两人都算得上世外高人,晓看天色暮看云,习惯了风起云涌,更习惯了风平浪静。
“马走日了,快点的吧,老张头。”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
张老爷子捋直长须,怎么也想不出来下一招该怎么下。
“下不出来就认输。”
容老先生打了个哈欠,
天已破晓,
他要回去睡觉了。
“天亮了,我得安置了,咱们下盲棋吧。”
容老头袖手回身,只见他的位置上,坐了另一个他,蒙着双眼。
画侍匆匆来禀,“师祖,姜师叔来了。”
张画圣闷着头只顾着下象棋,“知道了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男人一身白色丧服,他气质高华,手里的两只烧鸡显然与这周身的气度格格不入。
“原来师父在此,倒叫我好找。”
姜瑾之拱手行礼,“徒儿见过师父。”
如今皇后的丧信已经传出,恐怕只有世外隐居之处还不晓得。
他又朝座位上的容老头行礼,“晚辈见过容老前辈,多年不见,前辈风姿依旧。”
他从前听闻师父素来就爱与容老先生下盲棋,并未多做留意。
张画圣本来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满脸愁容的抬起头,一见到他手里两只醉花鸡,瞬间乐不可支,“哎呀呀,你瞧你,来就来嘛,怎么还带着为师最喜欢吃的宫廷御鸡啊!这叫为师怎么好意思呢!”
说罢接过两只鸡就啃了起来。
姜瑾之低笑,只待老人家全然啃完了,才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师父的留魄珠,且就送给徒儿吧。”
老张头差点噎死。
“有你这么玩的吗!我就知道你来找我准没好事!”
姜瑾之淡笑,“给是不给。”
“给给给!”
张画圣抹完嘴才瞥见他一身丧服,顿时大惊,“该不会是……”
“不是,是皇后。”
“皇后?”
张画圣徐徐叹息,默不作声。
半晌,说了一句,“天不假年哪。”
“承谢师父厚爱。”
姜瑾之俯身道,“徒儿不打扰师父了,自会去青玄白练之下取出留魄珠,望师父身康体健,徒儿告退。”
他旋即离去。
才出千影居的一刹那,象棋桌案前的容老前辈,瞬间化作一团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