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互换,是分批进行的。
第一批,是梁乙甫领几名使者,换回对面百名士子。
第二批,是使团宗老领剩下几名使者,又换回士子百名。
如此,那边还压着胡铁衣和七十人,这边还有一个萧焉枝。
随着双方旗号确认后,萧焉枝从周彻身边打马而过。
马走出,她略提缰绳,回头看了周彻一眼。
周彻露出笑意,道:“郡主保重。”
她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冰冷的笑,似乎想嘲讽两句,到嘴却成了:“……你也是。”
那边,胡铁衣伤未复,难以行走。
和他一同的伤员还有二三十人,都被放在马背上,缓缓往这边来。
双方人质乘马行约十步时,手持银弓的折兰月本是望着萧焉枝的。
忽然,他目光移动了,落在了周彻身上。
这边所有人都未察觉异常。
但萧焉枝察觉到不对,她怒喝一声:“折兰月!”
他的动作太快了。
几乎是在眼神转动的同时,弓已抬起、弦亦松开!
这是一个射术造诣和霍洗忧般的神人!
西原竟不顾换人还未完成、萧焉枝性命尚未彻底安然前,选择动手直接做掉周彻!
萧焉枝骑术高绝,在马背上身一侧,探手抓出!
然而,那箭还是太快,她对轨迹的判断失误了。
箭入身,带出一抹血。
已奔回本阵的梁乙甫猛然回头,怒吼道:“你们做什么!?”
固然此箭是奔着周彻去的。
可这一箭倘若要了周彻的性命,汉人岂能让萧焉枝安然回西原军阵?
呼延贺兰眉头猛地皱起。
折兰月那张俊美的脸上,则是第一时间浮现勃然怒色。
周彻几乎没有思考,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殿下!”
盖越、许破奴和诸多亲随急忙跟住。
轰!
汉军见自家皇子动了,也一同掩了上去。
“已经动手了……还有机会!”呼延贺兰喝了一声:“除掉周彻,就在此时!”
快马一扬鞭,已到了萧焉枝身后。
折兰月第二次张弓时,盖越准备充足,以剑劈箭。
待第三箭发出时,盖越抬手将剑掷出。
然而,一旦距离过远,飞剑速度下降厉害,被折兰月侧身躲过。
尚未喘息,一道银光飞来。
他急以弓为兵,将铁胆砸开。
砰!
第二枚铁胆瞬息亦至,击中了座下战马头颅。
战马一声鸣,将他掀翻下去。
折兰月翻滚落地,狼狈看去。
只见一少年驰马负盾,冲在了最前头,手中银光又飞,直奔自己而来!
他急在地上连连打滚,以躲过数击。
——嗖!
交手片刻间,西原军的箭再度飞出。
这是乱箭,分不到那般细。
周彻在箭下,萧焉枝亦然。
周彻手一探,将飞向萧焉枝的数支箭一把抓住,撇向地面。
噗噗噗!
除了折兰月那样的人,寻常箭矢,还破不开他内外两层甲。
他伸手扶过了萧焉枝。
“别多想……你死了,我也没有活路。”萧焉枝率先开口。
折兰月的弓力极大,穿透了两层甲,鲜血渗出。
那口箭钉在她胸骨正中,触目惊心。
——嗖嗖!
又是几支箭飞来。
周彻一手将人扯过,另一手摘盾举起,将人护住。
北军被西原人的行为激怒,爆发出如浪的喊杀声,往前压去。
西原人则发挥骑射之术,不断抛出箭矢。
“谁敢拿弓弩,斩!”
王骥怒冲天灵,不准北军取弓还射:“压上去,宰了他们!”
“杀!”
“保护殿下!”
汉军的呼喝声。
“继续抛箭!”
“周彻就在那一块,不要让他活!”
“郡主也在其中……”
“住口!杀!杀!杀!”
——这是西原军的杀声。
战场乱成了一片。
王骥、丁斐、张也等人紧张的望向前方正中那一片,身下的战马却未停止。
“还能活吗!?”周彻问怀中人。
萧焉枝仰头望着他:“你虽然不止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但今天最是意外。”
“像你这样的人,竟也会舍身来救一个你眼中的蛮夷。”
周彻手抱的很紧,将盾牌压得很低。
盖越在右、许破奴在左,刀剑抡开,紧护持左右,将所有靠近的西原骑兵悉数斩落!
“殿下勿忧,有我们在。”
“还有我!”
紫镇东挡在了最前头,举起了他那块大的夸张的盾牌。
铜墙铁壁张开,将所有箭矢悉数拦下。
周彻依旧不语,只是前进。
“我知道。”萧焉枝再度开口:“你给我的那块饼中,有毒。”
周彻忽觉心脏像是被人擂了一下:“那你……”
“我打算吃下去,如你所愿,这或许与我而言,会是最好的结果。”
“为何要求死?你不是一直盼着回去么!”
“事情已经到了那一步,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萧焉枝摇头:“回答我。”
“在你眼中,只有功业,只有你的汉家天下,几时容得下蛮夷?”
“是我朝人动手在先,我死在此,不是更合你心意么?还不劳你动手!”
她在催促。
这是周彻没见过的态度。
马乱中,周彻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精致的不像话的脸庞。
往日冰冷不复,有的只是倔强。
胸口的血因为战马颠簸,已淌到领口。
再想到自己曾对她所为,还有此前一度想将其灭口、以及她挡下的那一根箭。
周彻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屈服了:“因为我也是人。”
他是周彻,是大夏的六皇子、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下事唯以利益权衡的夺位枭雄。
但,他终究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