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跪在自己的房间——也就是房车的车头的一个角落里。这里靠近发动机,平日里总是又吵又热,老旧房车特有的机油味从已经变黄的塑料出风口吐出来,空气里有一股让人反胃的口水味。不过罗莎知道自己应该呆在这里,像是她这样的人只属于这里。
就像是丹尼尔告诉她的,上帝赐予她的这些苦难正是为了让她有机会为自己前半生的错误进行赎罪。
在罗莎头顶的上方,一个黑乎乎的木质十字架被ab胶贴在了已经开始有了裂口的塑料木纹装饰板上。
在罗莎和丹尼尔认识的第二年丹尼尔从玫瑰碗跳蚤市场给她带来了这个,他带着那种行家才有的神情告诉罗莎这个十字架是一个真正的古董,它背后有个小小的印记说明它来自于意大利的都灵。
“它或者跟圣人的裹尸布放置在一起过呢。”
丹尼尔说。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罗莎每次跪在这个十字架前都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总觉得那至高无上的力量正温柔地透过这个十字架上小小的金质受难像凝视着她。
“请你宽恕我——请你宽恕我的罪——”
此刻,罗莎正喃喃自语,同时抓着一条沉甸甸的粗麻绳至前往后抽打着自己的背部。血水和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她的精神在那种强烈的痛苦中缓慢地变得恍惚和虚幻。
“咔——”
一声细小的声音打断了罗莎神经质的自我赎罪。
精神恍惚的女人茫然地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她的瞳孔一瞬间缩小了。
“不……”
罗莎颤抖了起来。
墙上的十字架倾倒了。
罗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十字架头朝下,脚朝上的掉到了地上,它变成了一个倒十字,就那样落了她的面前。
一个可怕的,邪恶的敌基督的象征。
罗莎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上帝啊,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莎的身上泛起一阵恐惧的鸡皮疙瘩。
她一把抓起那只十字架,随后她不敢置信地看到十字架上的受难基督像上竟然也有了清晰的裂纹。
罗莎感到自己的眼前一阵发黑,她哆哆嗦嗦地抓起了那个十字架,在几次跌倒后终于爬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车尾狂奔而去。她知道丹尼尔会在那里,每次加尔文犯了错丹尼尔都会在那里细心地,温柔地教导那个孩子。
“亲爱的,我想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罗莎痛苦地嘟囔着这句话,然后一把扯开了天鹅绒的布幔。
她看到了丹尼尔还有加尔文。
她的身体就像是被美杜莎注视过一般在刹那间僵硬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罗莎?!”
丹尼尔猛地回过头,他震惊地看着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生平第一次,罗莎在丹尼尔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慌乱。
哦,不……
她倒宁愿丹尼尔能够坦然地回过头来,然后对她露出那种让人安心的,冷静的微笑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弄错了。
她愿意相信丹尼尔——她的爱人,她的导师,她的救赎者。
然而丹尼尔在开口之前,用那一抹慌乱给了罗莎事情的真相。
罗莎觉得听到了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噗——”——一个小小的闷响,像是一个装满热水的羊皮袋被刺破那样。羊皮袋里的水流出来了,它们在罗莎的血管里狂奔。
“你这个——”
罗莎抓着十字架一步一步走进丹尼尔。
最开始她的步伐很缓慢,但是几步之后她就像是公牛一样凶狠地朝着丹尼尔撞去。
“——你这个他妈的狗杂种!你在对加尔文做什么?!”
罗莎的怒火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点燃了。她扑到了丹尼尔的身上,开始用力撕咬起对方来。
此刻丹尼尔身上可再见不到那种亲切可靠的斯文模样了,他狼狈地向后退去,双手招架着罗莎的指甲。
“冷静一点,亲爱的,事情并不是……”
最开始的时候丹尼尔还企图维持他惯有的冷静沉稳,他想要解释,可是罗莎却俨然已经陷入了疯狂。
她用手上的十字架朝着丹尼尔的脸上砸去。
“嘶——”
丹尼尔发出一声抽气声,他猛地捂着了自己的脸,眼角传来了麻木的痛楚。湿润的温暖的液体带着咸味儿打湿了他的手——罗莎在丹尼尔的脸上开了一条口子。
“你这个骗子,恶心的恋童癖,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罗莎表情扭曲地尖叫着,她扬起手继续朝着丹尼尔扑来。
丹尼尔的嘴角绷紧了。
“闭嘴,臭□□!”
男人轻而易举地在罗莎扑来的瞬间抓住了她的头发,他拽着那个虚弱女人的头顺手朝着手边的柜子磕去。
“妈——”
加尔文惨叫了起来。
在罗莎出现在他面前的瞬间,他已经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
那种恐惧几乎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停滞的状态,因为长时间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的眼前飘起了黑色的影子。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加尔文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恐怕就是让罗莎发现这件事情了,这件事情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丹尼尔本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静止——直到罗莎的血让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加尔文哭着跳到了丹尼尔的背上,他徒劳无功地企图掰开丹尼尔的手,嘴里发出了完全不成调子的,惊恐的求饶声。
丹尼尔的动作停止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闭嘴。”
他说。
很难判断他是在对罗莎说话还是对加尔文发出警告。
年轻的男孩完全无法理解丹尼尔说的话,他的哭喊几乎是完全不受控制地倾泻出喉咙。
丹尼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忍无可忍地咆哮了起。
“我他妈叫你闭嘴——”
然后他将加尔文踢开了,用他那考究的,被鞋油刷得亮晶晶的小牛皮鞋,将加尔文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你这个……杂种……”
罗莎一边哭一边发出了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咒骂,这显然让丹尼尔十分的不满。
丹尼尔回过了头,他鼓起腮帮子,做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亲爱的,你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行为——我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依然需要我的教导。这太让人失望了,真的,太让人失望。”
血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从罗莎的鼻孔里喷出来,她痛得开始嚎哭,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企图阻止丹尼尔,她的手因为血的缘故一次又一次地从丹尼尔的手腕上滑开——而丹尼尔面无表情地抓着她的头发,一下,两下,三下……持续地用罗莎的头撞击着矮柜。
简直就像是一个无聊的人为了打发时间随意地拍着篮球。
加尔文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全身都浸泡在了剧痛之中,在他的身体内侧似乎有一把刀子在切割着他的内帐,他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每过于灼热的空气都像是快要把他的呼吸道点燃了似的。
他呆呆地看着丹尼尔对他母亲做的一切,忽然间这个世界好像变得遥远起来。
整个世界里只有血——他母亲的血,鲜红的,让人感到刺痛地溢满他的视野。
加尔文努力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一种猩红色或者是黑色的情绪像是火焰一样慢慢地将他点燃。
他伸出手,捡起一尊滚落在地毯上的铜质天使塑像,那是他的崇拜者们送给他的——那塑像连他十分之一的美丽都没有,沉重得要让人两只手才能抱起来。
可是在这一刻,加尔文惊奇地发现这尊塑像变轻了……
啊,不,不是塑像变轻了,是他自己变轻了。
加尔文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过。
“呼啦——”
他的翅膀骤然展开来。
巨大的,无用的,过去的十几年来给加尔文带来莫大痛苦的翅膀用力地扇动着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