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前面是一片树林，后面是山坡。院墙内外，一人多高的蒿草，长得茂密。厂区空旷。显然，原先的一些建筑已经拆除或坍塌。中间一条坑坑洼洼的路弯弯绕绕连接着一栋三层楼、两座厂房和前后两个门。前面是大门，西墙根还有个暗门。
楼房坐北朝南，后墙紧临公路，只剩砖混框架，像一具骸骨在野草丛中摇摇欲坠。厂房破败，铁门透蚀，上了锁，窗玻璃没有几块完整的，麻雀从破玻璃窗口飞出飞进。
这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从发现那车货有问题，他已经来过这里两回了。
如果让原野选择，这里是最好的。原野得把这些地方摸清楚，包括周围环境，地形，交通网，内部构造，框架，布局，房间结构，楼梯，过道，安全门，暗门以及防空洞暗道等。
今天来得不巧，原野发现里面有人。新的汽车车辙从公路延伸到小树林方向的蒿草丛里。
原野走了暗道。站在楼顶制高点时，他发现是四个人。一个在大门口附近公路边的草丛；一个在树林方向的小道边，一座破烂不堪的小砖房旁；两个人在大门和楼房之间。其中一个人原野认识，是分局禁毒大队的大队长佟沐阳。
他这是遇上蹲守的警察了。看来他们也盯上了这个地方。
原野暗自称赞：“这个佟沐阳不错嘛！盯得够紧啊！”
原野打心里欣赏这个目光坚毅的佟沐阳。
原野想起，那天从金昊辰办公室出来的，上门取货的快递小哥。从他的眼神，原野就觉得，他是这个佟沐阳。看来，金昊辰已经和他有联系了。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金昊辰提供给他的。
当然，原野又不免有些担心。希望今天章小仑不会露头，如果他在这里和警察遭遇，无疑是打草惊蛇。
原野蹲在楼顶，观察公路上的汽车。
事情就是这么不巧，怕什么就来什么。一辆深灰色大众速腾汽车终于还是进入了原野的视线。尤其是室内后视镜上的玉石佛珠和观音像在下午的阳光下十分显眼。
而且，那辆车在减速，突然又加速，然后又减速。他警惕性很高，正在犹豫徘徊。
原野果断行动。直接从楼顶攀了两下窗框，落到工厂外的草丛里。
他低着头急步朝工厂大门走去。刚进大门，草丛里出来两个人。
原野扭头就跑。
后面两个人拔腿就追，一边喊：“站住，干什么的？”
旁边草丛里跳出来一个人，喊：“站住！警察！”
原野猛转身，沿着小道，朝树林方向跑。跑出去五十多米，前面树丛里跳出一个人，把他拦住，四个人一起围拢了来，控制了他。
警察上来一个锁喉摔，干净利落。原野被按在地上，控制了手脚。搜身、上铐一通操作。
而那辆深灰色的大众速腾轿车，已经在路口减到停车速度。原野看到它迅速提速沿着公路飞驰而去。
没错，尾号025！原野看得清楚。
佟沐阳在问话：“叫什么名字？”
“肖凌风。”
“到这儿干什么来啦？”
“我就是找个地方撒泡尿！”
“那你跑什么？”
“你追我就跑喽！”
“不是告诉你是警察了吗？”
“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万一是抢劫的呢！”
佟沐阳下了命令，“走！带回局里！”
第二天上午，佟沐阳找分局分管禁毒工作的副局长石戎邦汇报情况。
石戎邦正在通电话：“是是是，余局长，只是一次例行检查，发现行迹有点可疑，留置。没查出什么问题。对对对，抓紧办，一定一定！”
石戎邦挂断电话。
佟沐阳说：“石局，不会是余占权打来的吧？”
石戎邦说：“把不会两个字去掉！”
佟沐阳说：“那您的意思！”
石戎邦说：“说正事吧！审得怎么样了？”
佟沐阳摇摇头，愁眉苦脸地说：“审了一个晚上，没什么进展！”
石戎邦说：“行，那就放人吧！”
“为什么？”蔫头耷脑的佟沐阳抬起脸，双眼直直地看着石戎邦。
“别这么看着我啊！你那眼睛我看着瘆得慌！”石戎邦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两支，扔给佟沐阳一支。
佟沐阳过来就着他的火，把烟点上，然后，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捏着眉心。
石戎邦抽了一口烟，说：“尿检做了吗？”
“做了，阴性。”
“那还不赶紧放人。”
佟沐阳急了，说：“这个肖凌风肯定和这个团伙有关。即使不是成员，他肯定知道内情。哪有那么多巧合。他就是故意引开我们，掩护毒贩逃走。”
“见着毒贩了吗？”
“没有？”
“啥时候逃走的？”
“不知道！”
“他怎么通知的？”
“这得问他！”
“他说了吗？”
“啥都不说，嘴硬得很。”
石戎邦顿了顿说：“他是远通公司的人！”
“远通公司又怎么了！金昊辰说，远通的人也不都是和他一心的。那天我去取样还化妆成快递员去的。这不正好证实了我的怀疑。”
石戎邦坐起身，把烟灰磕进烟灰缸里，说：“好了，不管怎样，先把人放了。”
“怎么，石局，你也怕他？”
“什么怕不怕的，”石戎邦顿了顿，打着官腔，“他是常务副局长，比我高半级。再说，班子成员要搞好团结。”
童沐阳头一仰眼一瞪说：“我不服气，再给我一天时间，我肯定审出来！”
石戎邦的手指把香烟在烟灰缸上猛弹了两下，说：“审什么审！还审！差点就捅大篓子了。留置24小时，时间马上到了，见台阶赶紧下吧！”
佟沐阳不甘心道：“我们弟兄们费了多大劲，蹲了好几天才……”
“不管你费了多大劲，这个人马上放。对了！别说你们是去蹲守，就说是例行检查，盘问可疑人员！”
石戎邦狠吸了两口烟，继续说：“嗯……这两天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今年好像还没休年假吧？”
“几年没休了！”
“好好好，休个年假，我给你签字。弟兄们这两天也辛苦了，禁毒大队这周轮休一下！”
“啥？啥意思！”
“养精蓄锐！”
“放长线，钓大鱼？”
留置室里，原野趴在审讯椅上，双手铐在椅子上，头枕在手臂上睡得鼾沉。
两个警察看着他直撇嘴，眼前这个人真是奇葩，在公安局讯问室睡得这么安稳！
出了留置室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原野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眼看见耿志杰站在门口。
两个人出了公安局，耿志杰把车钥匙丢给他：“你开车！”
车还是他常开的那辆。
原野一开车门，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金小满居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原野滞了一下，上了车。他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说：“你怎么来啦？”
“我想和你谈谈！”金小满没有看他，语气有点冷。
原野和金小满坐在浑源河边的一个石阶上。不远处矗立着一块花岗岩景观石，上面刻着“浑源河”三个字。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
微风轻轻拂过，河水波光粼粼。浑源河如同一位温柔的母亲，静静地流淌。
原野偷眼看金小满。她的目光投向河面，神情少有的沉静。
金小满终于说：“我要走了！去我大哥那里！”
原野说：“是吗！好啊！”
“明天下午的航班！”
“嗯！需要我去送你吗？”
“不必了！我哥去送我！”
“嗯！好！”
金小满缓缓地说：“肖凌风，到底哪个是你呀？”
“什么？”
“我眼睛看到的你，耳朵听到的你，心里感受到的你！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你呀！”
“有区别吗？”
“有！”
“人本来就不是只有一面！”
“可我觉得，是完全不可能兼容的两个人！”
金小满低头自嘲地笑笑，把垂下的头发顺到耳后，说：“我不知道是该信你还是不信你！我不能不面对现实，更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我确实需要冷静冷静，好好想想清楚。总之，如你所愿！”
“好吧！那就祝你一路顺风！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