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庄湄听说醉酒的人会产生一连的串断片效应。
会忘记沉醉之前,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发生过的事情,脑袋就像是穿过一条黑隧道的火车,用力拍着脑袋也只能想起来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黑。
她没醉过,可这次,她好像是…断片了?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庄湄不知身在何方,两米三的大床上唯有她一人独占,这古色古香的卧室内再无旁人,窗明几净,香炉袅袅,墙上挂着一幅《巴山夜雨图》和一幅小《秋池图》……她太熟悉这两幅古画了,这是从前挂在他父亲书房的两幅画,庄湄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刚下床双脚发虚,走两步才有点儿知觉。她走到那两幅下面,伸手掀开《秋池图》,去看这画的背面——果然,后面有她和弟弟当年涂鸦上去的“薄氏一家简笔画”,庄湄扯了扯嘴角,看见这个她就想到当时父亲教训他们毁坏文物时心痛至极的样子;她又翻开价值连城的《巴山夜雨图》,果然,后面是父亲无奈的破罐子破摔邀请母亲,亲自携一家四口一起画得“薄徵焘的一家”,母亲当时很不满自己的一双儿女把自己画的那样丑,就着重把自己画得美美哒(其实简笔画哪里有美丑可言呢),她的头偎依在父亲肩头,而庄湄和弟弟则抱在一起比心……
庄湄知道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两幅画……她揉了揉眼睛,放下画<divclass="contadsr">。
“你醒了?”
庄湄吓了一跳,只见悄无声息走进来的佟渐春正关切的看着她,她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一只洁白的毛巾睡在那盆热水中。
庄湄想也没想,就习惯性的走过去,伸手掬起一捧热水,泼到脸上,又倨傲的晃晃脖子,任水花珠子溅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她望着佟渐春。
“拧干毛巾,帮我擦一下。嗯?”
佟渐春自从老公过世守寡以来,可从来没伺候过任何人,就连她的刁钻的公婆病在床,她也连脸都没给他们擦过呢!她望着好似早就习惯了这样“摆谱”的庄湄,此刻她闭着眼睛,鼻翼轻轻翕动,眉眼惺忪,似醒未醒,乍看下去真像个等待全世界来服侍她早起的……贵族王裔。
这还是那个在山中走街串巷收山货又对她们母女极其照顾的仗义小贩吗?……这谱也摆得太大,太理所当然了。
想归这样想,佟渐春还是鬼使神差的,迫于某种天然神圣的召唤似的,居然就这样心甘情愿的拧干毛巾,并如同对待小格格那般,小心温柔的擦干庄湄脸上的水珠子。
“谢谢。”
庄湄睁开眼睛,以一种孩子般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望着佟。
“我们这是在哪儿?你也太客气了,带我来这么好的地方。”
佟一时哑然,她仔细甄别庄湄眼中的玩笑意味,却发现她挺认真的。
“怎么不说话?这是哪家酒店,我开窗看看。”
庄湄打开窗便是一片水烟朦胧的景象,几尺高的苦瓜藤子攀援在窗外。
“……你在船上昏倒了,是詹小姐带我们来这个沙洲的。”
“晕倒?詹小姐……你说得詹小姐是?”
“哎哟,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气我暗中配合那个姓詹的,引你入瓮?……她是个好人,她来找你,肯定要来帮你的啊。”
“……你在说什么?我只记得你们去上厕所了。我等了很久,没等到你们……”
“……然后,我就很紧张的在楼下,看……詹小姐和你见面,你们见面了,然后说了很久的话……然后……”佟望向脸色愈来愈难看的庄湄,“难道……你这中间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庄湄心一凛,心跳漏了三拍,她感觉时间一瞬间静止下来,陈子旺曾提醒过她,各类辅助剂能帮助她的身体像个十六岁正常少女那样去发育生长,但是也可能造成一些不可预见性的损害……她咬紧下唇,陈叔叔还再三叮嘱,他们现在已经安然到达稳定阶段,这段时间千万要当心,别出现心跳重度过速的情况。
如今出现这种意外情况,她就像是好不容易稳住“病情”的患者,又要让陈叔叔推倒之前的努力,清零重来!本来他们准备一稳定就推进试验进程,尽快让庄湄蜕变至原本的样子……现在,恐怕是又要延后了。
佟渐春隐约觉得庄湄说不定得了什么绝症,她从前对村庄里那些生癌长瘤的人都没什么同情心,眼下望着庄湄心神不定的样子,连忙握紧她的手,心痛的说:“别害怕,忘记就忘记了,我看詹小姐人不错,不会为难你的。嗯?……我给你拿药去,你那些药片,我都给你拾起来了,全都干干净净。”
庄湄摇头,她望向窗外云笼雾罩的水泽之地,用力想要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她阖眼在脑中用力搜寻了很久……一无所获,一片黑,什么也没有。
庄湄反手握住佟渐春,“帮帮我。我忘得一干二净。我……我当时做了什么?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佟一下子感觉手都快被捏痛了,她连忙抽回手,“我在楼下,也没听到你们说了什么,不过,你最后好像是慌慌张张的跑下楼,我就看见里要吃药,可你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就那样抽搐……就晕了过去。你晕了以后,詹小姐立刻就下楼来抱住你,她催老板赶紧靠岸,我们就靠岸了。现在是第二天了,你昏睡了一晚上,昨晚也是詹小姐守着你的……”
佟又陆陆续续的把詹如何找到她们母女,并请求她们来本城帮助寻找庄湄的所有一切,和盘托出…
庄湄听完之后,是越听越后怕,她不知道在画舫上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见着詹半壁要慌乱的跑呢?难道她伤到詹了?……正在她迟疑揣测间,门被打开了。
“你们在说什么呀,说到现在!我们不吃早餐吗?”
进来是换了身公主蓬蓬裙的小格格,她笑着扑到庄湄怀中,“你这个病号,终于醒了,再不醒要打针了咯!”
“打针……对……我的针筒呢?我的书包呢……”庄湄站起来,“也许打一针就好了,见鬼的,谁偷走了我的记忆!”
她翻开书包,熟练的拿针刺开小药瓶,佟在一旁看着,就这么不解的望着庄湄给自己推了一剂淡紫色的药水。
——拔了针,庄湄看向佟,“半壁呢?人在哪里。”
“她吃完早饭去打高尔夫球了!就在那边池塘的草地上呢!”小格格抱着洋娃娃,笑着指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