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听潮湖神仙打架,铁剑楼帝师论政(3)
除了这两位炙手可热的年轻人,还有两位春秋功勋的孙子,新近得势。随着阎震春战死和杨慎杏失势,阎杨两家在太安城根基浮动,大伤元气,其余的武将门庭可没有兔死狐悲的想法,后者那些亲自在春秋战事中建立不朽功劳的祖辈多老死病榻,原本远远比不上杨慎杏犹然健在的杨家。杨慎杏在京畿之西呼风唤雨,当年韩家的家底大半交到了他手上,手握数万蓟州精卒,以至于很多时候,朝廷政令不如杨慎杏的一句话。然而墙倒人推,只要杨慎杏没了兵权,那么多出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将军席位,整个蓟州的官场都要翻天覆地,可以腾出一大批四五品的实权地方官位。
这四人见到比他们差不多要矮一个脑袋的老人后,都毕恭毕敬地行跪拜礼。齐阳龙坦然受之,等他们起身后,微笑问道:“除了等我这个糟老头子,你们应该还在等人吧你们几个娃儿,可没那本事买得起荣郡王的面子。”
王远燃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齐阳龙转过身,看到三名访客,一样年轻的面孔,只是比起身边这一拨,身份也好,气韵也罢,都要超出许多。
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太子——赵篆,国子监右祭酒晋兰亭,还有一个齐阳龙不认识的男子,满身遮掩不住的杀伐气焰,哪怕与太子殿下和晋三郎做伴,也毫无做绿叶的觉悟。老人想了想,记起一个人,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袁庭山,顾剑棠义子,蓟州雁堡的女婿。兵部旧顾庐曾经有份密档,以年龄划分为上下卷,能在上头记名的人物,尤其是下卷,二十年来,除了少数几人自毁前程,绝大多数已经坐到了最低也是正四品将军的高位,袁庭山在如今的下卷上赫然名列前三。
三人一起作揖。
齐阳龙让他们免礼,有些感慨,笑道:“年轻真好啊。”
齐祭酒感慨了一句,太子赵篆和晋兰亭等人都只是笑着不说话,他们还没有到可以跟齐阳龙随意打机锋的境界,何况也没有到那个岁数。赵篆身为离阳皇储,倒是最有这份底气,只是他反而对齐阳龙最为敬畏,因为在他和上阴学宫大祭酒之间隔着一座大山——元本溪,一行人之间,唯有他知晓齐阳龙和“半寸舌”的师徒关系。况且,以齐阳龙的学识资历,就算随口念叨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吴士帧、王远燃他们恐怕也会联想到京城风云和天下大势中去。
齐祭酒环视一周,见这些他嘴里的年轻人都没有答话,释然一笑。就在此时,袁庭山跨出一步,笑道:“能活到齐祭酒这个年纪,才是真的好。”
齐阳龙看了眼这个名动京华的年轻武夫,对于袁庭山的口无遮拦,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激赏,与其对视,点头道:“确实,好死不如赖活着,尤其是袁将军这般的沙场战将,常年在边关披坚持锐,少几场战功不打紧,只要不死,什么都会有的。”
袁庭山愣了愣,咧嘴道:“齐祭酒,你倒是比京城以往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都来得爽利,若有机会去蓟州走一遭,袁某人定会拿出最好的酒。祭酒祭酒,不喝酒可不行。”
赵篆的笑容温文而略显无奈:“齐先生,莫要跟这糙人一般见识。”
齐阳龙摆手笑道:“久居大漠边关可养豪气,所言不假。我大概明年要走一趟边境沿线,从两辽起至蓟西,到时候就怕袁将军的酒水不够。”
袁庭山嘿嘿道:“袁某人今年在蓟州边境做多了杀富济贫的勾当,可没有一文钱掉入自己口袋,不过要说请齐祭酒喝几坛子美酒,想来我那些俸禄也足够。”
始终小心翼翼赔着笑的晋兰亭笑意一顿,看了眼太子殿下,见赵篆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并不以为袁庭山会祸从口出。王远燃几个都打心眼里佩服这条袁疯狗的肆无忌惮,眼前这位老人那可是朝廷暗中请来制衡张首辅的国之巨栋,与其说话时,谁不是死命捂着自己的脏腚,唯恐引来齐阳龙的嫌恶,不然接下来十几二十年就别想在庙堂上有出头之日了。如王远燃这种所谓在京城可以横着走的角色,不说对上坦坦翁,便是遇上殷茂春、元虢这些嘴上喊叔伯的永徽巨卿,也得乖乖夹着尾巴装温良恭俭让。
齐阳龙看了眼似乎没心没肺的袁庭山,这么个年纪轻轻的草莽英雄,把死气沉沉的蓟州官场给折腾得一把老骨头都差点散架了。袁庭山这趟入京,是负荆请罪来了。他要是再不来,恐怕连义父顾剑棠都保不住他的官爵兵权。袁庭山在蓟北一带大开杀戒,许多在当地扎根百年的豪横家族都给冠以叛国通莽之罪,不等蓟州刺史秦狐臣上报兵部刑部,就直接把脑袋砍光了。如果只有一两件这样的事情,也许秦狐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还会为袁庭山这个顾剑棠义子诸多遮掩,可袁庭山在入秋之后,暴虐举措愈演愈烈。蓟北联姻本就紧密,各个姓氏的势力盘根交错,所谓的蓟北十二族,相互嫁娶,家主之间几乎都是姻亲,结果袁庭山一口气杀干净了四个,如此一来,蓟州边境陷入动荡不安,言官弹劾也就因此而起。蓟州将军和具体主持蓟北军务的副将都被殃及,不光是被兵部严厉斥责,据说连皇帝陛下也开始关注此事,终于把对广陵道的凝重视线稍稍转移了一些到蓟州。大柱国顾剑棠对此不闻不问,并无半点声援这位义子的迹象。然后袁庭山悄无声息来到了太安城,又不知如何搭上了太子殿下这条大船,来到了齐府。绰号“袁疯狗”的他肯定清楚,跟齐阳龙说话,无异于直接与皇帝陛下说话,而且某种程度上更有益处。
老人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沉重的氛围,哈哈一笑,拍了拍袁庭山的肩头,也没有同这个跟自己差了好些个辈分的边关枭雄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吹捧了我齐阳龙是爽利人,袁将军也大可爽利行事。你这趟进京,带上了雁堡嫁女的全部嫁妆,都还没焐热就用来打点门路,听说不太管用,没几个人敢接受。我呢,官不大,也不怕丢掉,倒是可以帮你说上几句。不全是帮你,说到底还是顺势而为。帮你解了燃眉之急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此事症结,袁将军你还得自行考量,否则一而再再而三,谁也不乐意白白浪费自己的脸皮子和香火情。这一点,你可以学学当年的北凉王。”
袁庭山脸上忍不住浮起讥讽之意,不过是面对这位高深莫测的大祭酒,才忍住满肚子牢骚,否则便是面对那位“灭两国之功”的大将军顾剑棠,袁庭山也是直来直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