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摸了摸光头,有些难为情。
正在东西姑娘准备去找厚着脸皮待在寺里不肯走的江南名士做买卖,就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僧人慢悠悠晃荡过来,她双眸笑成月牙儿,小跑过去,喊了一声爹。正在学鸡叫拐骗那些老鸡回笼的小和尚也扬起一个笑脸。白衣僧人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让她忙自己的事情去,小姑娘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给了笨南北一个别说漏嘴的眼神,这才蹦蹦跳跳远去。笨南北其实不笨,只看了一眼师父的神色,就知道有事情,停下手上赶鸡回舍的滑稽动作。白衣僧人李当心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师父的师父吵架不行,打架更不行,我得出门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顾着点李子。”
笨南北使劲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师娘知道啦”
李当心笑道:“小事听她,大事随我,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笨南北撇过头,心想自打他记事起,就没见过一件有啥是听师父的大事,可不都是听师娘的。
白衣僧人摸着自个儿那颗大光头,知道这个笨徒弟心中所想,哈哈笑道:“这次不就是大事了吗。”
笨南北小心翼翼问道:“师父,能和老方丈一起回寺里吧”
白衣僧人叹息一声,“不知道。”
南北小和尚二话不说,追李子去了,一会儿就带着怒气冲冲的东西姑娘回来。白衣僧人无奈一笑,家里四个人,媳妇说话不如女儿管用,他也就能叨叨这个徒弟了,可惜这个笨蛋还胳膊肘总往她们那边拐。
小姑娘叉腰道:“爹,你要下山,为什么不跟我知会一声。”
白衣僧人讪讪笑道:“怕你不许。”
李子姑娘脸色很快由阴转晴,正要说话,知女莫若父,李当心摇头道:“李子,你不能去。”
小姑娘脸色黯然,低头望着脚尖,似乎隐藏自己红了眼睛的神情,问道:“娘答应了”
白衣僧人嗯了一声。
李子姑娘走近他,轻轻扯了扯袖口,“要不我去跟娘求一些银钱”
“不用,留着买胭脂水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爹光是想着家里的李子,想着想着就能不冷不饿。”
“又吹牛。对了,爹,寺里有很多大光头老光头都会打架啊,要不喊上跟爹一起去呗”
“不用,爹走得快,他们跟不上的。”
“哦。”
“爹不在家里,要是闷得慌,就跟南北下山去走走玩玩。太安城你不是没去过吗,那里的胭脂才好。爹是没钱,不过你爹师父的方丈室有很多好东西,拿去卖了值钱,比起卖水缸里的臭泥巴可赚许多,就像老方丈那个经常禅定的蒲团。”
“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回头让南北给编织个新的。”
“唉,走吧走吧,还有,不许勾搭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让娘亲生气。”
“哪能呢,在爹眼里,除了李子和你娘,就没女人了。”
上山路上,许多香客都看到一位僧人白衣飘飘。
一些年轻女子和妇人,都下意识多瞧了几眼。
江湖百年,佩有木马牛的青年剑神李淳罡,是真风流。白马白衣还太安,皇帝亲迎牵马入宫,那时候的李当心,也是真风流。
离远了两禅寺,四下无人处,有白虹掠空。
江湖上开始盛传一名横行无忌的年轻人物,黑衣赤足,一头乱发,如彗星般崛起。他带了头体型得有寻常老虎两只大的巨型黑虎,先是南奔上阴学宫,然后笔直冲向北凉,一路上也不曾主动伤人。少年不苟言笑,既不做行侠仗义的好事,也不做恃武为恶的歹人,不过若是有人主动寻衅,拦在路上,迄今为止,没有谁留下一具全尸。黑衣少年宛如北莽王朝的白衣洛阳,势不可挡,很多江湖中不知轻重的愣头青欺负他单枪匹马,掂量掂量了斤两,觉着可以拿他做积攒声望的踏脚石,大多都给撕裂四肢,或是被黑虎吞食。一人一户过境时,消息略微灵通的当地大门大派都按兵不动,告诫宗门里的年轻后辈不许去凑热闹。期间又有六七拨来历不明的杀手,前赴后继,下场尤为凄惨。那少年根本就是刀枪不入,一身蛮力之巨,可以掀船摧城。
三百铁骑疾驰出凉州城,迎接黑衣少年徐龙象。
黄蛮儿面无表情地回到空荡荡的北凉王府,在梧桐院见着了那个只有形似并无神韵的伪世子,若非被几位他还认得的丫鬟姐姐不惜性命去拦着,就要给当场轰成肉泥。少年没有见着哥哥,也没能见到还在边境巡视的徐骁,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在听潮湖边发了会儿呆,又去梧桐院子里蹲着,谁也劝不动,也少有敢劝的,何况小王爷身边还有一头恐怖黑虎。然后黄蛮儿就烦躁不安起来,似乎发现自己迷了路,开始在北凉王府内横冲直撞,那些层层树立的院落墙壁都给撞出窟窿,无人敢站在小王爷的前方。
北凉王府都知道世子殿下迎回了两名姿色绝美的外乡女子,年轻一些的就住在梧桐院,深居简出;少妇风韵的那一位,美得让人恨不得多生出一对眼珠子,可惜比起偶尔还会去湖边散步的女子,她只在那植满芦苇的一亩三分地上,从不踏出半步,留给众人的婀娜身影,也多是惊鸿一瞥,便再难释怀。弟弟神秘失踪以后,慕容梧竹过得寂寥,可也不悲伤,她在梧桐院寄人篱下,好在她那打娘胎带来的没火气的温婉性子,让她比较芦苇荡里的孤清裴南苇,相对容易被二等丫鬟们接纳。都是离乡漂泊的外人,慕容梧竹时不时会去临水芦苇那一片探望裴南苇。今日两人听闻王府动静,慕容梧竹忙不迭拎着裙角,跑出屋子,站在高台眺望,没能看到熟悉的修长男子,只看到一个疯魔般的赤足少年,她除了畏惧,还有无法掩饰的失落。
裴南苇始终没有离开屋子,见到失魂落魄的年轻女子返身坐下,心中悄悄叹息。那个姓徐的浪荡子,值得你如此牵挂吗
慕容梧竹定了定心神,柔声道:“裴姐姐,我见着了从龙虎山修道归来的小王爷,长得可跟他不像。”
裴南苇促狭问道:“他是谁你弟弟,还是北凉王”
慕容梧竹满脸通红,低头揉捏着衣角。
裴南苇看着她,没来由生出一些羡慕。女子在年轻时候能娇羞便娇羞,上了岁数,就要面目可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