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城东,科举考场,文德楼。
七月二十一日,一大早。
姜云逸来到主考室,四位夫子竟都已到齐,各自看着一些被提交上来的上等试卷啧啧称奇。
“法不外乎人情,此情乃群情,非私情也。群情者正法,私情者枉法。……是故众治方能治众,私治必为徇私。德法无有先后之别,一体两面而已。”
管夫子念完法家经义压轴题的优秀答卷,其余三位夫子纷纷出言肯定,德法一体确是正解。
“夫攻守者,非止于战也,先在于义也。且夫北燕,屡犯我边,屠我边民,刺我贤主,此大不义也。我大周讲信修睦,不计前嫌,约为君臣兄弟,此以德报怨,仁至义尽也。然,燕人畏威而不怀德,背信弃义,削减岁币,犯我边民,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大不义也。兴师问罪,非攻也,为天下守大义也!”
听到赵夫子念完“先攻乎?非攻乎?”的优秀答卷,管夫子和颜夫子皆是微微颔首称赞,此文破题立意都极好。
却听张夫子念道:“圣人非自为圣人也,假圣人之名行大盗之实也。……是故圣人之名不死,欺世盗名之徒不绝也。”
念完这份“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答卷,张夫子苦笑着看向其余三位夫子,四人皆是神色尴尬地摇头苦笑。
这答卷,相当于放了一个无差别的地图炮,把天下读书人都骂成是假圣人之名的欺世盗名之徒。
但人家答得其实非常好,不仅厘清了儒道两家因庄子这句妄言而起争执的根源,并且不偏不倚,切实指出了世间读书人多有欺世盗名之事实。
圣人已死,其言论该作何理解,多有分歧。不加考察圣人言行的历史背景,便妄自揣测、滥用之事比比皆是;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圣人言者,大有人在。
颜夫子不无感慨地叹道:“若此考察,怕是要迫使天下士子挖空心思巧言令色,岂君子所为乎?”
三位夫子闻言皆是默然不语,旋即便神色不善地齐齐看向姗姗来迟的姜云逸。
姜云逸淡然一笑,从容道:“只观其文,不问其行,可察其德乎?”
四位夫子再次默然。
“夫子需知,世间本无万全法。科举考试只是考察士子学问和才思,至于德行如何,只能做官以后才能看出。便是今日铁骨铮铮,入了红尘,怕不是也会堕落沉沦?”
听到姜云逸的解释,四位夫子面色都不太好看,却也无话可讲,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赵夫子岔开话题,问道:“你那大龙吞蛟,究竟是何用意?”
此言一出,其余三位夫子也神色警惕地审视着姜云逸,这小子不会是打算真用三十年强行吞燕吧?果真如此,要死多少人?
赵夫子问道:“你那大龙吞蛟,究竟是何用意?”
姜云逸负手肃然道:“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燕人行周礼、习周文,已近二百载,可谓华夏矣。本公欲兼燕人而爱之。”
四位夫子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这小子是个理性的,出个大龙吞蛟的题目是为了给北伐失败缓颊,不曾想竟真与天子一般疯?
听到他用墨家理念粉饰对燕国野心,赵夫子黑着脸道:“竖子,老夫看错你了!”
姜云逸不为所动地道:“本公欲以十年之功,使周燕一体、天下大同。”
张夫子恼火地道:“竖子!休要玷污我道家真义!”
姜云逸仍旧不为所动,老神在在解释道:“三代之时,华夏仅止于五岳之间,而今又如何?周燕一体乃朝廷既定国策,只是本公不赞同操之过急罢了。周燕一体,则周燕再无战事,这二百年的手足相残也该终结了,于周人也好,燕人也罢,皆是善事。”
“巧言令色,鲜矣仁!”
颜夫子忍不住出言训斥,这件事,他真是有些无法接受。
却听姜云逸从容道:“周燕一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管时人如何非议,本公一力担之。相信史家和后人会与本公一个公正评价。”
颜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可细细思量,又真的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