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贞七还未答话,时子墨便大步近前,低头看他衣服裂开的地方。
时子墨微微皱眉,精神全然专注于裂开的衣服。
针线一圈一圈的都已经崩开了,隐隐还有继续往上、向下,准备两边齐列的意思。
两人站得有些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沈无际温热的呼吸喷洒出来。
突然,沈无际在他耳边叹道:“十一,我现在算是知道,你就是我的在劫难逃。”
时子墨愕然,不知是因为“十一”,还是因为最后那句在劫难逃。
半晌,他喃喃道:“……你说什么?”
沈无际郑重其事地道:“我说,十一。你是我的命中劫,在劫难逃。我今日来寻你,是想跟你讲清楚的。”
时子墨已然忘了二人方才还像生死仇敌一样,打得难舍难分。
他看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叫我什么?”
沈无际心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这种反应?
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道:“十一。”
沈无际道:“从前是我不知世间情感,如今我已全然明白你当初……为何会那样恨我。是我对不起你,十一。”
时子墨原先只以为是沈墨知晓了他鬼王的身份,是来找他继续兴师问罪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他三魂丢了七魄,像木头桩子一样愣在原地,道:“……师尊?”
众鬼目瞪口呆,窃窃私语道:“城主大人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吗??”
“十一又是谁啊??城主的新名字???”
耳边传来一阵女鬼的娇声痴笑,贞七几人一边看着二人,一边用眼神跟姐妹们互相传递着各自的揶揄心思。
沈无际道:“是我。”
时子墨现在听他承认自己是沈无际,刚才那点威风凛凛、冷漠无情早就丢到天霄云外去了。
他愣了一会儿,像一只犯了错似的、耷拉着耳朵的大狗,又乖巧又小心翼翼地将沈无际的大袖外套扯过来,挡住他腰间的裂缝。
他感到牙根发酸,整个人开始恍恍惚惚。
直到听见沈无际道:“先带我去收拾一下。”
时子墨这才回过神来,领着沈无际径直离开了熙熙攘攘的街道,留下众鬼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
一炷香后,两个人离开了热闹的大街,越走越偏。
期间,两人都极少说话,时子墨完全像是嘴皮子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发不出一个音节。
沈无际不说话,是因为他得一手拉着衣侧,免得衣服越开越大,以这样的姿势说话,他觉得特别地别扭尴尬。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时子墨忽然道:“师……尊,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无际心知他在问方才那句“在劫难逃”。
他轻轻笑了一声,笑完了,他才道:“十一记性颇好,不如仔细想想你与秋至做了什么?”
秋至是沈无际第五世的轮回,时子墨自然清楚他对秋至做过什么,那是他最胆大妄为,鬼迷心窍的一次。
时子墨脸刷的一下白了,即使他的肤色本来就很白,脸色却还是变化得很明显。
沈无际很明显感觉到时子墨的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不等时子墨开口,沈无际窥他神色变化,停下脚步,厚着脸皮正色道:“既然想起来了,那你……便不能负了我。”
啊啊啊啊啊——好丢脸!
他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端着一副师尊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耳根子发热,颇有些不好意思。
沈无际垂眸,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脸色,时子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发红的耳廓,傻傻地怔愣在原地。
时子墨口中发涩,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徒儿不敢,只是……我对师尊罪孽深重,我……”
沈无际抬起头与他对视,道:“你怎么光觉得你欠别人的,而不去想想别人欠你的呢。”
时子墨心道:师尊从未欠我。
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片黑如浓墨般的湖泊之前,许多幽幽的厉鬼飘在湖面上,叫人心尖一颤。
水边伫立着一座浅浅淡淡,紫色的高楼,既不浮丽,也不高华。连这高楼上的“至秋阁”三个大字,都透着一股了无生气,淡淡浅浅的感觉。
“至秋”这两个字总有些别的意思,不过沈无际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一点。
四周静悄悄地,两个人慢慢走了进去,撩起珠帘,沈无际心觉这里够清静,真是不错。
至秋阁的大殿之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是完完整整的一张,不知是什么妖兽的皮毛。
可是诺大的一个至秋阁中,却没有其他人,沈无际不禁猜想,时子墨是如何耐住这般孤寂的。
大殿之末,是一条青玉铺成的长榻,极为宽敞,可容好几人并卧。
放下珠帘,待两人走到那宽厚的地毯上,时子墨道:“师尊,将衣服脱下来吧,回头我再好好改一下。”
沈无际觉得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劲,忽然脑子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不敢置信道:“这衣服……你做的?”
时子墨替他脱下外套,看起来竟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他垂眸道:“本来就是我做的,师尊为何这般惊讶?”
沈无际:“………”
沈无际脱下那件坏了的红嫁衣,由衷道:“做的不错,就是得缝结实一点。”
闻言,时子墨笑了一下,很轻的一下。
如冰山融开,万物复苏,看得沈无际心中竟是涌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来。
时子墨将衣服叠好放在床榻边,解释道:“这衣服上的线年头有些久了,已经柴了,所以才会崩开。”
沈无际终于收拾完毕,又穿上了他的白道袍,思量半天,他佯装随意地道:“这嫁衣,你给多少女子穿过?”
时子墨“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沈无际一挑眉,正要再开口。
时子墨突然凑近,伸手正面环住他,力度刚刚好,下巴搁在他肩上,在他耳边哈哈笑道:“师尊猜猜看?”
这件衣服是他为师尊而量身定做的,从来没有给别人碰过。
他一次一次的小心翼翼、崩溃、绝望,才修修补补出了这么一件大红嫁衣。
为你而做,又怎会随便给与他人。
沈无际瞪他一眼,时子墨才缓缓地放开了手,沉声道:“师尊,对不起。”
沈无际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