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更高的境界?
陈半鲤自然不知道这一切,事实上大概只有玄教教主此刻站在棋盘旁,才能大概看懂连青在做什么。此刻深入灵魂的疲惫让他几乎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但灵魂最深处却隐隐传来某种奇异的舒适之感,仿佛被浸泡在温泉中,甚至有了睡意。
这是灵魂的修炼之法。人族从未有过如此法门,魔族极度自私冷血的灵魂本质也不可能生出这样完全损己利人的法门。连青更不可能设计这种道法,他已对人间无爱,自然再不会向人间赠予半分,何况以己渡人。
这是谁的道法?
此时进行的这盘棋局注定不会被历史知晓,但它注定会是五百年中最有价值的一盘棋。如果让一名将军站在旁边,他能从中看到纵横裨阖铁马金戈;如果让一名学者站在旁边,他会看到里面千百年的历史文化,那些思想的火花跳跃;诗人会看到风花雪月,剑修会看到剑法...
连青用了三年便能通读玄教真经三百卷,其智慧当世几乎无人能及,便是其师兄都要逊色几分。他此刻与陈半鲤下的这盘棋融入了他毕生所学,每一枚棋子的位置都暗含天机,每一步皆是洞明智慧。
这是从未有过的修道经验与智慧的传授,这是最无私的老师为他的爱徒上的最后一课,它可能出现在无数时间、无数地点。却唯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今日之前,陈半鲤甚至没有听说过连青的名字,连青更是不曾见过他,所谓一见如故更是子虚乌有,两人之间或许有几分同病相怜,但绝不可能存在更加温暖的感情,事实上他们之间有着最冰冷的仇恨,虽然是单方面的。但倾囊相授?呕心沥血?
哪怕最疯狂的作家也不敢想象这种情节。这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妄想。
连青消失的这些年里,或许有人会用疯子形容他,但他不可能真的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那是为什么?
原因只有连青一人知道。
“啪嗒”一声,一枚白棋落到了一处,这一步却是前所未有的迅速和坚定。
原因很简单,棋盘上已经没有空位了。
这便是最后一步了。
连青看着那枚圆润洁白的棋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向后仰去,靠在了竹椅上,淡淡道:“不下了。”
陈半鲤正闭着眼恢复神识,突然听到这句话,疑惑地睁开眼,接着他便愣住了。
面前的男子本来是二十来岁的清俊面容,除了两鬓的霜白以外毫无老态。此时他躺在那里,却生出了几分苍老的感觉。苍老或许来自于他眼角不知何时生出的细纹,愈发崎岖的面部线条,最大的原因却是他的眼神。
自从陈半鲤见到连青的第一眼开始,连青的眼神便是不变的漠然,毫无生气,仿佛某种无机的存在。此时那双黑色的眼睛中那些冰冷坚硬的东西碎裂开了,那些他曾经有过的对这个世界的情感重新涌现了出来。
有追忆、有怅然、有思念、惘然,有快乐的也有悲伤的,有温暖的也有寒冷的。
那些都是他。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是他;小山孤坟,夜里幽梦也是他。
是他的过往,他的思念和他的爱恨。
他看向陈半鲤,调整了一下坐姿,稍微坐起来一点,然后微笑道:“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陈半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他看着连青的笑容,明明自己与他是见生死的敌人,却...有些悲伤。
“你知道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吗?”
故事的开端是一个问句。
陈半鲤下意识回答道:“魔族?”
连青摇了摇头道:“我们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