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边,那幅山水画已经寂静。
十六年后。
熹平十九年的一天。如同它的前一天和更前一天一样,没什么不同,仙人们的白衣仍然不染纤尘,昭阳殿上的那只獬豸仍然雄赳赳气昂昂的看着皇城外的青山,清塘镇也仍然是青灰色的。但往后许多年,会有人或感慨或恼怒或欣喜的记住这一天,一些事或一些人从这里发生了,然后,像是通俗小说里说的,历史的车轮开始转动。但至少,在这一天当下,清塘镇仍然很平静。
但有一块地方不是。
一道青衣身影以难以想象的矫健身姿闪过人群,或攀爬或跳跃,在集市里如梭鱼般前行。这种梭鱼很灵活,是清塘镇的渔夫最不喜欢抓的鱼,但它的肉质又很鲜美,就像造物主的恶趣味一般,鲜美的肉和顽强的求生欲被捏在一起,让它在集市上的身价颇为不低。梭鱼们为了生命才游得那么快,青衣少年呢?
很显然也是。
在他的身后有另一道红衣身影,高速奔跑下荡起的红衣如同绽放的杜鹃花,却又没有杜鹃花那样静美,透着一股凛冽。这股凛冽像是一把钢刀,将温柔的春风搅得粉碎。而这把钢刀下一个要绞碎的目标呢?不言而喻。
陈半鲤飞快拭去额头上出现的汗水,咬着牙往前奔去。少年容貌清秀,五官柔和,但眉毛很英气,很锋利,只是现在它们狰狞地挑着,毫无美感可言。他奔跑的原因倒也很好理解,甚至可以说很常见。
他忘写作业了。他在逃跑。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常见,毕竟一般忘写作业夫子顶多罚抄典籍,或者面壁思过,或有皮肉之苦也并不严重。而他面临的,会是一般孩子难以想象的大恐怖!
生死间的大恐怖令这个惫懒的少年爆发出极强的速度,但很遗憾,双方修为差距过于巨大,片刻后,他的师姐白小洛便薅住了他的后衣领,如同勤劳的渔夫终于抓住这条狡猾的梭鱼。陈半鲤如同上岸的鱼,无力的被师姐提了回去。
“师姐,师姐,给我留点面子。”
“闭嘴!”
他就这般被提着,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平日里按白小洛的性格,一顿揍是少不了的。可今日她虽然表情狰狞—这是他自己想的—却没有为他展示游心境的强横力量,只是沉着脸,把他往回提。他眼睛转了转,开口道。
“师姐,是师傅又吩咐什么新任务了吗?”
“...没有。”
“那是镇上的戏园子票没抢到?还是鲍家的鲜花饼卖完了?”
“都不是...给我安静点!”
虽然白小洛声音很恼火,但陈半鲤没有闭嘴。
毕竟,如果闭嘴,他就不是清塘镇各家黑名单常驻第一名了。
思来想去,他突然灵机一动,莫不是师傅效法近日推出的教育法规改革,身体力行禁止体罚?思及此处,他对提着他的师姐沉声说道。
“师姐,你打我吧。”
“?”
“求你了师姐,你打我一顿吧!”
这次白小洛没有说话。
陈半鲤心头一沉。难不成她真要打?就在他暗地里咬牙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
“你...喜欢被打吗?”
他看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看着他的白衣女孩,沉默不语。然后他就被拎走了,春风里白小洛的身影像极了收获丰富的渔夫,提着一条死掉的梭鱼。
待到他被提回家后,垂头丧气仿佛一只战败的公鸡。还不待他说话,他就被扔到了师傅房间门前,然后白小洛就转头离开了。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还不待他敲门,门就开了,他便走了进去。
房门在他身后关闭,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