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李辞,巨大的痛楚钻入絮儿的心。在嘉福寺必然发生了什么。即便他没死,恐怕也伤得不轻。
苦恼全部写在脸上,柳眉轻折,两片檀色薄唇微抿,眸光依旧是怨气森森的样子,好不可怜的模样。
李赟禁不住伸手摩挲她滑软的腮,“别害怕,只是想要你陪着我。”
絮儿不由嗤笑,“普天之下王爷要多少女人没有,何必非得是我。”
李辞再笑不出来,痛苦在他脸上凝结成暗黑的影,仿佛重犯刺在颜面的烙印。
他虽是笑着,声线难掩沮丧,“只有你陪我时,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李赟要做皇帝了,却是丧权辱国的皇帝。
北狄哈什哈传信过来,因萧定川办事不力,带累北狄二王爷桑都被擒。如今出兵助他起势的要求成了割让北方十五座城池。
如若答应,别说西北,就连京师都保不住,要做好迁都南方的准备。
祖宗创下基业不到二百年,他们这一辈竟颓败到此等田地。后世史书不会记载他如何在夺嫡斗争中胜利,而是会将他割地迁都的罪行大书特书。
他是赢家,却彻头彻尾输了。
那股子颓败气息传染到絮儿身上,她抱着胳膊抵寒意。尽管车里放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子,依然无法温暖两个心冷意冷的人。
絮儿到底看不惯,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成日将失败挂在嘴上,就是没败都给你说得败了。”
她就是这点好,无论什么境况都能生出无限的希望。李赟看她的目光逐渐柔软,语气也软,“冷不冷?”
絮儿不答,一心挂念李辞的安危。恨不得随冷风飞过高山密林去搜寻他的踪影。
然而,皑皑白雪将所有生机都冻住了。人迹罕至地方,偶有新鲜的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响。
似有所感应,李辞耳朵烫得惊人,连带呼吸也烫。
他右下腹中了一箭,衣裳上的血迹很快冻结成冷硬的一块。伏在马背上,天空蓝而高远,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一间久无人居的茅草屋。
昨夜真是一场乱斗,从嘉福寺押着桑都出来,正面遇见陆仲成派来的兵马,正要下旨吩咐,便见那群人倒戈相向,将他贴身侍卫杀得干干净净。
原来禁军头领早已叛变,不但将萧定川秘密转移出京逃往北狄,甚至暗中说服陆仲成起兵谋反。
眼下哈什哈亲自带队,北狄十万大军从宣府镇边境攻了过来,兵部情报系统早被北狄渗透,导致李辞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
他手中拥有兵符又如何,底下将士早是人心不轨。
无力感再次袭击了他,危急关头却是桑都打算留他一条命。直言道:“大丈夫输赢都要光明磊落,绝不乘人之危。”
趁人不备,放自己的烈马给李辞骑走了。
追兵与利箭齐齐追来,李辞在马上左躲右躲。到底寡不敌众,中了一箭。
好在大雪封山,他高声喊叫引来雪崩,侥幸逃过一劫。
国与家皆是破败,整个国家背叛了他,这使李辞感到空寂而迷茫。心脏如同眼前白茫茫的天地,怅惘无断绝。
任由马儿驮着,他在山中打转。血顺着滴落在白雪,如同绵延的眼泪。
这一瞬他懂了,当上皇帝又如何?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江山和百姓抛弃了他们李家,纵使他心怀壮志,力求吏治一新,到底无力改变千万人的心。
如同三年前,再次陷入孤独的境地,可惜这次没有絮儿搭救他。
咚的一下,他耗尽精力滚落在地。正午刺眼的阳光如同一床简陋薄被将他覆盖,因流血过多的缘故,李辞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
正这时依稀听见吵嚷,不久耳畔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快快快来人,这这里有人伤了,像像像是有有有钱人家家公子,赶紧绑绑绑了换换钱。”
李辞释怀地笑了,才从叛军手上九死一生逃离,紧接着又入了土匪窝,再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
絮儿离开之后,好运再不愿意眷顾他。弥留之际,远山的轮廓逐渐变成好几个人的模样,母亲、太子、还有絮儿。
絮儿叉着腰鼓着腮对他破口大骂,“不中用的东西,还不赶紧起来。让你平时多练不听,身子骨连一箭都扛不住,活该要死!”
腹部已经疼到失去知觉,李辞对着幻想出来的絮儿笑。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口中反复轻唤絮儿的名字,祈求神佛庇佑她与她腹中孩儿安康。忽然后悔起自己往日的大不敬。若从前肯对神佛低头,诚心诚意办几场法事,神佛大约肯卖个人情。
如今真可谓临时抱佛脚,李辞被自己无力又愚蠢的念头逗笑了。冷得发紫的嘴唇牵起一线笑容,安稳又平和。
没过多久便彻底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