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旁却长出了一株不知名的紫色花草,此时正在随风摇曳。
周却冷不丁瞧见之后,不由出神看着。
顾明珩站在一旁,他亦低着头,知道他在看什么,便说:“今早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问了华岁,她说前几日没有,应该是今日才长出来的。”
周却闻言,心下不禁一动。
他欲伸手触碰,可指尖才伸出去,还未触碰到,他便又立刻敛神收回了手指。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踩在雪籽上的咔滋咔滋的声音,华岁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王爷,大人,可以吃午膳了。”
顾明珩应了一声。
周却也站了起来。
两人跟着华岁往小屋走。
明锦走后,华岁便做了她的守陵人,第一年的时候,她听从明锦死前的遗愿,从京城出发去了很多地方。
但她也就走了一年。
她当时去的最后一站,正是天台山。
她在下山的时候,捡到一个孩子,那孩子还在襁褓中,不知是被谁丢在了那边,也正是哭声吸引了华岁。
华岁当时守在山下等了一天,也没见人来。
又见那女婴脸上有疤,估计是被人故意遗弃的,便索性带着人回到了京城。
自那之后,她就带着那孩子住在了玉虚峰上。
为她取名如意。
希望她日后如意顺遂。
山上不便,但周却和明景廷经常来,袁誉也时常差人送些东西过来,倒也没什么缺的。
两人跟着华岁进了小屋。
今年已经四岁的如意正踮着脚在放碗筷,听到身后的动静,就笑着回过头,冲她兴高采烈要夸奖:“华姨,我把碗筷摆好了!”
华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真棒。”
如意嘿嘿一笑。
她脸上的疤依旧还在,但笑容明媚,并没有因为脸上的红疤而感到自卑。
跟在华岁身边,看到进来的人,如意规矩了些,轻声喊他们:“王爷,大人!”
周却轻轻嗯了声。
顾明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拿出一包蜜饯给她。
如意看到蜜饯,又笑着展开了眉眼。
“谢谢王爷!”
“王爷,大人,你们先吃饭吧。”华岁说完,就带着如意去了里面。
顾明珩和周却坐了过去。
两人相对而坐。
屋内安静,他们并未说话。
如意跟华岁坐在灶台后面烤火,吃红薯。
见如意时不时往外面看。
华岁摸了摸她的头,问她:“看什么呢?”
“华姨。”
如意喊她,然后附到她的耳朵旁,人小鬼大的问她:“他们俩,谁是小姐的夫君呀?”
“什么?”
华岁被问住了。
过了一会,她才摇头:“他们不是。”
“不是吗?”
如意睁大眼睛:“那是谁啊?小姐没成婚吗?”
华岁却不说话了。
她看着外面相对而坐的两人。
距离小姐离世,已经过去五年了。
流光易逝、物是人非,可有些人,却永远留在了过去。
这些年,长安王回到嘉峪关,可每年等到主子祭日的时候,都会不远千里过来,平时也对她多有照拂。
周大人更是经常来这。
至于她……
就更加不用说了。
他们都留在了过去,都不肯把主子放下。
如果当初主子嫁得不是顾长玄那个混账,会不会,现在还好好活着?肯定会的。
想到这。
华岁心里就一阵悲涌。
她闭上眼睛,遮掩住了自己通红的眼眶。
“华姨,你、你怎么哭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眼泪从华岁的眼角滑落。
她惊慌失措想去替她擦拭眼泪。
华岁这才睁开眼睛,握着她的手,勉强笑着哄她:“没事,我就是被火熏了眼睛。”
里面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华岁特地压着声音。
但外面那两位都是习武之人,岂会听不见?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两人明显变得更加沉默了。
顾明珩忽然握着酒盅看向窗外。
白雪茫茫。
在这玉虚峰的山顶上,天地是一片死寂的苍白色。
周却也喝起了酒。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向对面的顾明珩。
五年过去。
这位长安王不知何时,鬓角竟生了白。
眼角也开始有细纹了。
岁月赋予了他成熟如酒一般的魅力,却也给了他一样的颓败。
这位从前威名赫赫的长安王,好像开始在急速的衰败。
周却看着他张口,想说什么。
最后又收回视线,闷头喝酒。
吃完午膳。
华岁送他们出去。
她亦看出了长安王一年比一年的衰老,又见他多有咳嗽,不由担心劝道:“王爷要好好保重身体。”
顾明珩与她笑笑,声音依旧温和:“好。”
“王爷明年还会来吗?”
如意跟在华岁身边,仰头问顾明珩。
“会的。”
顾明珩弯腰摸了摸如意的头,笑着与她说:“如意要好好长大,明年我再给你带蜜饯。”
如意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会的!”
“走了。”
顾明珩又跟华岁打了声招呼,望了眼明锦陵墓的方向,看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于山脚下。
顾明珩如从前那般,准备与周却分开。
“王爷。”
身后忽然传来周却的声音。
顾明珩坐在马上,回头问他:“怎么了?”
周却看着他说:“请王爷保重身体。”
似是没想到,会从周却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不仅顾明珩有些惊讶,就连吴济和青信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周却没有看他们,而是望向身后的玉虚峰:“我希望这世上,永远都会有记得她的人。”
顾明珩听到这话,忽然一默。
他顺着周却的视线,一道望向玉虚峰,过了一会,他才哑声说道:“会的。”
两人就此分开。
除夕之后,新年伊始,顾明珩照旧离开京城,去往嘉峪关。
战事早已结束。
大乾有顾明珩坐镇,再次恢复原本的海清河晏。
可这年。
一向信守承诺的顾明珩,还是失约了,他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因肺痨去世。
他的身体其实早就不好了。
心中郁郁不得解。
这些年强撑着,治理嘉峪关,培养人才,尽可能地让自己能活得久一些……可这年,他还是没能挺过去。
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发起高烧。
吴济他们劝他休息好再走,可顾明珩心里明白,自己今年应该是挺不过去了。
与其留在嘉峪关中,不如再去看她一遍。
亲自和她道一声别。
他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在路上就没挺过去。
……
腊月二十六,玉虚峰。
华岁看着今年先到的周却,笑了:“年年都是王爷先来,今年倒是大人先来了。”
周却没说话。
他们都以为顾明珩今日是迟到了。
雪路难行,耽搁些时间,很正常。
照常先把盒子里的糕点,放到墓碑前,看到那株紫色小花,周却忽然开口:“这株花,一直都在这吗?”
华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笑着答了声“是”,与他说:“您说怪不怪,这样的天,它却始终都在,春去夏来,秋去冬来,它就一直在这。”
华岁的神情很温柔。
她也看着那株花:“我有时候都觉得,它就是主子,主子舍不得我们,回来看我们了。”
是你吗?
周却看着那株花,在心里轻声问。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该是王爷来了。”华岁笑着说了一句,准备起身去迎接。
可看到来人的时候,华岁却愣了下:“吴护卫?王爷呢?今日怎么……”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华岁就看到了吴济血红的眼睛。
她心下忽然一震,下意识的话,从喉咙里沙哑吐出:“王爷他……怎么了?”
周却也回过了头。
看到吴济只身一人提着食盒,他亦变了脸。
“王爷他……”
吴济哭着说,“死在了来看姑娘的路上。”
华岁身形微晃,被吴济伸手扶住。
周却虽然没说话,但脸色也难看非常。
玉虚峰上忽然起了一阵很大的风。
雪松上的积雪被风扬得,像是又下起了一场雪,众人一时被那雪罩得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
周却想到什么,忽然回头。
便见那墓碑前的,那株经历了风吹日晒都不曾弯曲的紫色小花,此时竟被风吹折了。
“不……”
周却瞪大眼睛,试图伸手去抓住。
可风已经吹起了那朵花,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花,从他的视野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飘向那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