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
同一时间,崇明殿中。
昏迷多日的贞光帝忽然大声喊着,醒了过来。
忠宁正在给人绞帕子,听到这个动静,他连忙回来了。
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多日不曾歇息好,出现幻听了。
走到龙榻前,看到男人竟然真的醒了,就坐在床上,忠宁激动又惊喜,他红着眼眶,快步过去,语气高兴道:“陛下,您醒了!”
外头韩灏听到动静,也连忙在外殿问道:“忠宁公公,可是陛下醒来了?”
忠宁答道:“是,快去请陆院判过来。”
想到什么,他忙又补充了一句:“再去请王爷和皇后娘娘过来。”
韩灏在外头答是。
很快,一身重甲的他就携着佩剑带人离开了。
忠宁则走到龙榻前。
看着面前,神色恍惚的贞光帝,忠宁轻声问他:“陛下,您还好吗?”又想到刚才听到的话,他又与人说道:“太子殿下在诏狱,这会王爷去诏狱看他了,您要见他吗?”
他心里到底是盼着父子俩能重修旧好的。
“……王爷?”
贞光帝呢喃,他扭头看着忠宁。
才醒来,他的神智还不算清楚,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贞光帝哑着嗓子,问他:“夷仙回来了?”
“回了。”
忠宁笑着应道,给人倒了一杯茶,一边喂他小心喝水,一边说道:“夜里才回来,先来看了您,见您没醒,又去诏狱见太子了。”
想到刚才听到的名字,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刚刚……是梦到太子了吗?”
贞光帝嗓音嘶哑地嗯了一声。
想到刚才梦境中,承乾与他挥手作别的样子,贞光帝这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不已,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会,他也顾不上自己这个嫡长子,究竟都做了什么。
再多的埋怨、苦楚,那也是他的儿子,唯一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也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他怎么舍得真的处置他?
真要论几个儿子里,他最看重谁,自然是他这个嫡长子无疑。
即便他犯下这个滔天大错,他也没法真的处置他。
“去让人把夷仙喊来,再派人去看看……他过得如何?”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是毋庸置疑。
忠宁一听就立刻笑着诶了一声:“老奴这就喊人去诏狱瞧瞧。”他说着就放下水杯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就瞧见王爷踩着夜色回来了。
顾明珩一身黑衣,几乎快要融于这夜色之中,若不是那张俊美如玉一般的脸,在夜里泛着浅浅的盈光,恐怕忠宁都瞧不见他。
忠宁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笑着朝人迎了过去:“王爷,您回来了?”
“殿下如何?”
不等顾明珩说什么,他又先笑着先与人说起来:“陛下醒了,刚刚还问起殿下,让老奴派人去诏狱瞧瞧呢。”
他说着又特地压低了一些嗓音:“我瞧陛下这样子,心里是已经原谅了殿下,只要殿下好好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他笑盈盈跟顾明珩说道,心里是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那么高兴和放松。
可他说了半天,也没听到王爷说话。
抬头一看,忠宁惊讶。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王爷这副模样了。
那双几乎与黑夜一样的眼睛里面,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王爷,您这是……”
忠宁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明明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大脑也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可他的心里,就好像已经清楚了什么,以至于他虽然神情茫然,声音却不自觉变得颤抖起来。
“……怎么了?”
他看着顾明珩,把话补全。
“殿下他……出事了吗?”
顾明珩的眼睛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夜色浓郁。
他的眼睛里面此时却满是化不开的悲拗,他垂下眼眸,看着忠宁,眼睛终于一点点红了起来:“承乾走了。”
……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关在诏狱的太子忽然被人下毒,死了。
虽然下毒的人,已经被及时抓住,但无论怎么拷打,他也不肯说出幕后主使是谁,只说自己对太子怀恨在心,如今见他落魄,方才想害他,之后就咬舌自尽死了。
才醒来的贞光帝得知此事后,又再次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还吐了血。
陆抒阑伙同整个太医院,现在都在崇明殿待命,生怕他们的这位天子出什么事。
就连才被解了禁足的袁皇后,知晓这个噩耗,也晕了过去,如今在未央宫休养,至今也还没醒来。
如今宫里唯一能主事,且还清醒着的,也就只有顾明珩一个人。
他也在崇明殿。
喝了内侍送来的参汤。
明明身体疲惫的要死,他却好似失去了睡觉的能力,沉默地睁着一双眼睛,像是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你几日没好好休息了?”
陆抒阑看完贞光帝过来,瞧见顾明珩这副样子,不由皱眉询问。
顾明珩未语。
直到陆抒阑伸手探脉于他手腕上,他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
他哑着嗓子,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又喝了口参汤,问陆抒阑:“皇兄如何?”
陆抒阑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回答:“陛下身体本就没有痊愈,如今才醒,又气急攻心、哀伤过度,就算醒来,日后也得静养,不然怕是……”
说到这,陆抒阑也沉默了。
顾明珩亦沉默着,没说话。
看到忠宁进来,他放下参茶起来,交待陆抒阑:“你好好照看皇兄。”
说完。
他就朝忠宁走去。
忠宁才打发完,由娴妃为首的一行来侍疾的宫妃。
忽见长安王朝他走来,他忙停步,哑声喊人:“王爷。”
顾明珩轻轻嗯一声,与人说:“我有话问你,你随我过来。”顾明珩说着就走到了西配殿的窗前。
这里没有别人。
开着窗,也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
不必担心会被人偷听。
忠宁跟过来,看着背对着他的王爷,恭声问他:“王爷要问老奴什么?”
顾明珩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忠宁,看着窗外,开口问他:“你对宋河了解多少?”
“宋河?”
没想到王爷会问这个,忠宁不由愣住。
虽然不明白王爷为什么会问这个,但忠宁还是很快就回道:“宋河跟老奴都是从小伺候陛下的。”
他想了想。
“要是老奴没记错的话,宋河大概是八岁进的东宫,他为人机灵,手脚又勤快,进了东宫没两年,就被调到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跟前了。”
他比宋河要长几岁,跟着陛下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他干爹是伺候先帝的。
他运气好,认了个好干爹,所以打小就被派到陛下身边伺候。
两人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一样。
因此他也算是,看着宋河一点点起来的。
宋河嘴甜,做事又利索,陛下当初在东宫的时候,因为彼此年纪的缘故,最亲近的就是他们俩。
不过因为宋河生得太好。
陛下心里对他有些芥蒂,总觉得他看着不像伺候人的,虽然亲近,却也没那么信任。
之后造成他们关系改变的,是一次意外。
当时陛下出门的时候,不幸染上了天花。
那会对天花怎么治,还没个准确的解决法子,太医院有不少配方,但谁也不知道这配方究竟有没有用,也没人敢往当时身为储君的贞光帝身上试。
是宋河故意把天花染了过来,然后一服服药试出来,才从鬼门关把陛下给拉了出来。
自此之后。
宋河的地位就变得不一样了,甚至一度超过了他。
忠宁年轻的时候,其实心里对宋河也有些芥蒂。
明明他才是从小跟着陛下长大的人,明明他领着宋河进门,却被宋河比了过去。
当初想出以身试药的法子,也是他。
被宋河抢先一步,倒显得他不那么忠诚了。
但宋河为人谦逊,一直喊他师兄,从未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变得颐指气使,即便这些年,他们不怎么来往了,但每回碰到,宋河依旧会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师兄。
并未因为自己如今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就高他一等。
忠宁虽然不至于跟宋河推心置腹。
但毕竟从小就认识,偶尔得闲的时候,也会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吃餐饭。
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和和睦睦自然才是最好的。
他把自己对宋河的了解,一一同王爷说了。
说完之后,看着身前这个身形伟岸、却依旧没有转身的男人,不由疑惑道:“王爷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什么。
忠宁近乎是不敢置信的、再一次抬起了头,脸上的神色因为震惊,都变得空白了一瞬。
瞳孔都忍不住在微微震动。
“您难道觉得……”
没说完。
太令人吃惊了,忠宁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宋河就算有天大的胆子,怎么敢对太子动手?
何况他们……
本想说一句无冤无仇,忽然想到前些时日,太子就因为司礼监的事,跟陛下起争执。
太子殿下是最厌恶宦官掌权的,他不止一次,想要铲除司礼监。
但陛下觉得司礼监不过都是他养的家生奴才,有他们,他可以轻松很多,也能多些监察百官的耳目。
为着这件事,这对父子之前没少争吵。
心里越来越慌。
虽然忠宁也觉得太子殿下,有些太轻视他们这些宦官了,有时候的确是令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若殿下真是被宋河所杀,这、这……
他的手,都不自觉握紧了,
脸色苍白,心跳加速,额头都不自觉滚落了汗珠。
他张口想说话,这会却说不出来。
“还不清楚,但承乾死前,曾与我提过他的名字,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宋河,必定是察觉了什么。”
其实他心中还有个猜测。
长玄回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他才回来,承乾就出了事。
还有当日无故死在刑部大牢的范尤……
他那时就觉得,如果此事真的跟长玄有关的话,他背后必定还有一个人。
难道这个人就是宋河?
如果是宋河的话,倒是的确有这个能力和本事。
不过这些事,毕竟还没有证据,别说牵扯到长玄身上了,就连宋河,一时半会都不好立刻动他。
朝廷势力盘根错节,许多时候,都是动一发而牵全身。
现在皇兄还没醒,皇嫂也还昏迷着。
他不知道掩藏在背地里的势力,不能打没把握的仗。
“忠宁。”
顾明珩喊他。
忠宁还处于不敢置信之中,但听到声音,还是立刻就应了:“老奴在!”
“我现在信不过别人,也没时间一直待在皇兄身边,皇兄这就靠你多看着了。”
他跟人交待道。
忠宁自然连连点头,与人保证道:“老奴省得,王爷尽管去忙,陛下这边,老奴会亲自看着,绝对不会让陛下再出事了!”
顾明珩听他这样说,稍稍安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