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珩还在思考明锦的这番话。
忽然听到明锦喊他的字，他不禁愣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明锦这样喊他。
有些新奇。
眸光不自觉朝明锦所在之处看过去，不过在看到明锦此时那张严肃却又担忧的面容时，顾明珩还是立刻就先收起了心思。
他肃起面容，跟明锦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派人再去仔细彻查一下。”
“如果这事真的跟老四有关……”
“不管是我，还是皇兄，都不会轻易饶了他！”
说到后面的时候，顾明珩的神情明显变得严肃了许多。
倘若此次是天灾，那只能这样算了，毕竟天灾，谁也说不准，顶多就也惩治下工部管事的那群人，再好好慰藉下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家。
可若说这是人祸的话……
想到这两日，日益增加的死亡人数，顾明珩的脸还是忍不住一沉。
倘若这次坍塌事件，真是有人在幕后操盘……
他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不管这个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肆意践踏百姓性命的人……
这样的人必须要严惩，才能平人愤！
明锦看着身边男人倏然变得阴沉的脸，她的心情却渐渐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她一方面，想让人去查顾长玄，想看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与他有关系。
如果真有关系，也可以借机铲除顾长玄，免得他日后再兴风作浪。
可一方面——
她却又不想让夷仙插手此事。
她怕他出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信有人真能瞒天过海。”
“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可是夷仙——”
明锦说着说着，忽然用力握了一下顾明珩的手，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她在顾明珩的注视下，看着他说：“我不希望你插手此事。”
“为什么？”
顾明珩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看着明锦，目露不解，他以为嬿嬿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接手此事，他都已经想好明日进宫去问问现在调查的情况，再跟承乾一起彻查此事了。
没想到嬿嬿竟然会这样说。
他一时有些不明白。
明锦在他的注视下，轻轻抿起红唇。
她仍旧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这样握着，与顾明珩说道：“我知道你的心如天地一般广阔，可以容纳百川。”
“但这事不管是顾长玄做的，还是别人做的，都已经有太子在审查了，袁大人也在其中。”
“无论是袁大人，还是太子殿下，只需提点他们一下，他们同样会查清楚。”
“你不需要出面。”
“这种时候，你也不应该再出面了。”
这次明月楼坍塌，夷仙为护百姓而受伤，已经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在赞扬夷仙当日的善举。
甚至有不少人要给夷仙立长生碑。
比起如今身陷困局的三皇子，还有被人议论纷纷的太子殿下，夷仙的名声实在是有些太好了。
她怕他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不知道前世的事，明锦不会阻扰，可前世他的“死”，始终是梗在她心里第一根刺。
她不知道前世，夷仙究竟为何要假死，又是谁逼得他假死，但想来，肯定与宫中那几位脱不了干系。
不管是顾长玄，还是顾长泽——
她只想她的夷仙，这一世可以平平安安，别再参与那些权谋斗争了。
她只想跟他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
他们要争要斗，随他们去。
她不想她的夷仙出事。
“可以吗？”她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也不知夷仙会不会听她的，她只能双目隐含着祈求，仰着脸，轻声问他。
顾明珩这次没有立刻说话。
他能看到明锦眼中的担忧和害怕。
灯火下，少女白皙的面容，被那橘红色的烛火，照得泛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她平日那双沉静的眼睛，此时微微睁着，里面涌动着担忧的情绪。
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只看着他。
任谁看到这样的目光，都得心软。
何况顾明珩最看不得她这样。
顾明珩也是皇室中人，他并不是没见过兄弟阋墙、同族相残，那些阴谋诡计，他也不是不知道。
他岂会不知道明锦在担忧什么？
可如果是以前，他即便知道，也会去做。
人不能因为害怕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就不去做，他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
他要做的是查出真相，还死去的亡灵和那些在世的亲人们，一个公道。
可如今——
顾明珩看着明锦越来越忧虑的面容。
他忽然心疼地把人揽到自己怀中，他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答应她：“好，我不去，我会告诉袁誉，让他去查，他会好好查的。”
如今他已不是一个人。
无论做什么，都得为嬿嬿考虑一番。
既然她害怕，那他就不去做。
袁誉是大理寺的人，这件事由他去查，最好。
顾明珩的话，终于安抚了明锦此时那焦灼的内心，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回过身，用力回抱住他。
水榭很安静。
安公公他们都守在外面，这里只有明锦和顾明珩两个人，没人说话。
烛火照出两人相拥在一起的身影。
明锦始终埋在顾明珩的怀里。
顾明珩则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在此刻忽然变得脆弱的灵魂。
他心中仍有许多疑问。
嬿嬿对岳卿的在意，没有理由，又太具有针对性。
这其中究竟有何渊源，他仍旧不知道。
顾明珩本想询问。
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说出口，他不想看到嬿嬿为难的样子。
还是等她自己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顾明珩依旧安抚一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包容地什么都没问。
倒是明锦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在顾明珩的怀里，一点点仰起脸，看着身前这个俊美的男人，轻声喊道：“顾明珩。”
她这次喊得又是顾明珩的名字了。
很少有人会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可顾明珩听她这样喊，却也不在意。
他喜欢明锦喊他。
无论是字，还是名字，只要是从她的口中出来，他都喜欢。
他的手仍放在明锦的后背。
听到明锦喊他，他倒是又微垂眼眸，看着她柔声应道：“怎么了？”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明锦蹙着眉，轻声问顾明珩，她其实并不怎么擅长这样的相处，虽然嫁过人，但和顾长玄从前的相处，跟没有，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打理内务，她倒是会。
也擅长。
但和自己的未来夫君如何相处，这对明锦而言，其实还是一门还没及格的大学问。
她不知道顾明珩会不会觉得，她这样实在太烦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阻碍了他。
她有些担心。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这样患得患失。
“我是不是不该阻碍你？”她皱着眉，轻声问他。
“不会，没有，你很好。”
顾明珩仍轻轻环抱着明锦，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平按压着明锦微蹙的眉心。
“你我马上就要成为夫妻。”
“夫妻一体，自然要多为对方着想考虑，这没有问题。”
明锦听他这样说，却更加抿起了唇。
“可我好像并没有为你做什么。”她轻声呢喃。
她总觉得，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好像始终都是顾明珩在为她让步、着想，她有为他做什么吗？
“怎么没有？”
顾明珩很快就打断了明锦的思索。
“如果不是你向皇兄提出赐婚，我与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
“还有那日在明月楼，你明知会有危险，却还不顾一切朝我跑来。”
说起这个，顾明珩心中仍有后怕，却也忍不住想问，他看着明锦询问：“嬿嬿，你那会在想什么？你可知道，当时我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明锦听他说起这个，倒是摇了摇头。
她也渐渐从原先的思索中，一点点抽出神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我不希望你有事。”
“我知道我的举动就像蚍蜉撼树，或许一点用都没有，或许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或许我们两个人都会没命……可在那一刻，在看到那根柱子砸向你的时候，我只想着……”
她忽然停下了声音，眼睛却看向了身边的顾明珩。
顾明珩看着她在烛火下，好似也燃起了两簇火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