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珩余光瞥见那边马车的纱帘重新落下,明锦的脸也重新藏于车帘之后,未再与她对视,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刻,在看到明锦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看着他这边的时候,明知道自己戴着帷帽,也清楚她不可能看见他的面貌,但顾明珩在那一瞬间,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凭空捏住了。
这让他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此刻那滚烫不止的心脏,稍才好些。
这个在沙场所向披靡、无人不畏的男人,即便面对大乾至高无上的天子都能坦然自若的男人,唯独碰到明锦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变成这副畏手畏脚、犹豫不决的模样。
他心中对明锦有愧,把所有的责任都负担到了自己的身上,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让明锦变成这副模样,所以才无法在面对她时自若相处。
身边近侍显然也知道这件事。
此时见马车离他们越来越远,而主子依旧止于原地,不敢靠前。
卓前与青信对视一眼。
青信先看着男人开了口:“主子……”
“你跟着她,别让她出事。”前边传来顾明珩的声音。
青信忙答了一声是。
见主子只是看着前面,没再有别的吩咐,他也就不再多言,与顾明珩拱了拱手,便径直追着前边的马车前去了。
等青信走后。
卓前见身前主子依旧没有行动的意思。
他略作犹豫,还是看着男人开了口:“主子,咱们也回去吧,您今日还得进宫给陛下请安呢。”
“嗯。”
顾明珩答了一声,但还是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方才策马离开。
安远侯府和长安王府虽然都在东城区,但位置却大有不同。
安远侯府位于庆安胡同,这里住的也都是些高品的官员、以及一些圣上恩赐的公侯伯爵。
在这东城区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胡同了。
至于长安王府,则位于靠近皇城的皇亲街,这里住着的几乎都是皇亲国戚。
福华长公主少时的宅邸其实也在这处,只不过自从福华长公主下嫁到安远侯府之后,这处府邸也就闲置了下来,多年未曾有人住过了。
顾明珩回京,虽然京师暂时还未有人知晓,但作为长安王府的人,却早早就得到了来信。
顾明珩幼时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内侍安公公,更是早早就让人开始收拾起来。
主子每年就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住几日,去年因为外族进犯,更是连年都没回来过。
安公公也快有两年没瞧见自己的主子了。
如今知晓他要回来,他自是喜不自胜,今年快五十多岁的安公公,如今头发都已经白了,但一张脸却依旧保养得十分白净。
面白无须。
两道略微垂落下来的白眉,因为脸上挂着的笑,看起来十分慈祥,完全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但长安王府,谁人不知这位安公公的厉害?再厉害的猢狲都不敢到他面前犯浑。
这么多年,也全靠他,才让这长安王府虽然没有主人,但依旧门庭高立、蓬荜生辉,任谁都不敢小瞧。
长安王府中的人出去,还是要比别人高几分。
府里都已经收拾好了。
安公公更是亲自检查了顾明珩的寝居,把被子和枕头都拍了拍,又让人把里面的净室再收拾一遍,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已经准备好了。
自己则拿着早早替顾明珩清洗过晒过的衣服,一边往净室走,一边扭着脖子望着外头,嘴里叹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卓小子不是早早就送来信,怎么还不见王爷回来?”
屋子里还有个内侍,名唤安从,今年十五,是安公公前些年收的孙子。
他为人机灵,知道安公公着急,便跟在他身后安慰道:“爷爷别担心了,王爷肯定是有事才耽搁了。”
见安公公快走到净室那边了。
他又立刻小跑着过去,上前替人掀起帘子。
安公公刚要进去,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阵的声音:“公公,公公,王爷、王爷回来了!”
安公公几乎是立刻就扭过了头。
刚刚还满是消沉的脸上,现在已经是一下子就喜笑颜开了,他当即就要往回走,想到自己手里还拿着衣裳,忙又亲自捧着衣服放了进去,之后就立刻匆匆往外跑去。
刚气喘吁吁跑到二进门的月门那边,安公公就看到远处走来两个男人。
头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身高近九尺,眉眼深邃、五官立体,长手长脚,此刻正大步往他这边走来,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主子。
“王爷!”
安公公的眼泪在看到顾明珩的那一刻,几乎是唰的一下就涌出来了。
顾明珩一路默言而来,脸色是不易亲近的冷漠,此刻看到这位贴身照顾他长大的老内侍,神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走近之后,笑着喊人:“安公公。”
眼见老内侍要下跪,他忙上前一步,不等人跪下,便弯腰先把人扶了起来。
“不讲这些。”
安公公一听这话,更是老泪纵横。
他没坚持下跪,但看着身边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沉稳的男人,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哽咽道:“您怎么瞧着又瘦了,是不是卓前他们没照顾好您?”
卓前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分辩。
安公公说着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当初老奴就说要跟您去,您非不肯,卓前、青信他们懂什么,也都是些毛头小子愣头青,只长年纪不长脑子,怎么可能照顾得好您?”
跟在顾明珩身后的卓前:“……”
他也是顾明珩的贴身侍从,在外,谁人不敬着他?此刻被安公公一通训斥贬低,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低着头,权把自己当死人了。
安公公平时在王府御下的时候,那都是少言寡语,让别人猜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可每次看到顾明珩,他就变得絮絮叨叨,恨不得说一箩筐的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