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李庭言当然没有来关雎宫,第二日,第三日,他也没有来。
姜淮起初还会失眠,后来也就习惯了,实在睡不着的时候,便让云舒去要些龙涎香点上。姜淮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渐渐的也能入眠。
所以,并不是习惯了李庭言在身边,她习惯的,只是龙涎香的味道。
又过了几日,她也没那闲工夫去管李庭言和他的小青梅了,因为宋清朔竟鬼使神差的没有在春节过后回到雁门关。
这本也不是什么怪事,毕竟如今漠北还算安稳,他也犯不着时时刻刻在边关盯着,一应事物都给交由副将吴墨竹打理。只不过更鬼使神差的,将军府里竟传出消息,要给宋清朔议亲了。
姜淮刚从高允茉那里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是谣传,毕竟这些年事关宋清朔的一切,她都是第一个知晓的。何以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却在京城贵女里传的人尽皆知,可见是谣传。
更何况宋清朔一心一意唯有苏微澜,先前大长公主和李庭言还有一些安国公府的长辈都也曾想过为他张罗亲事,都被他顶了回去,是以后来也没人敢再多管闲事。毕竟他那个脾气,若是真的惹急了他,被拖到巷子里蒙上头打一顿打的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尤其是之前姜淮还在的时候,只消宋清朔一句,“那个谁太聒噪了,我不喜欢”。她便会识趣的拔下那人的舌头,有时候也不会那么残忍,只是用银针刺穿那人的声带罢了。所以如此看来,绝对就是谣传。
谁料高允茉却说:“怎么会是谣传呢?淮儿你与长宁郡主一向交好,竟没有听说吗?我也不知道个全貌,只听我妹妹说,好像是宋将军想求亲,结果被郡主拒绝了。大长公主见着自家儿子这么失魂落魄的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才张罗着给他议亲的,那马球会的帖子都送到我家里来了。就是这个月初十,也没几天了。”
什么宋清朔求亲,结果郡主拒绝了,她怎么一点也不明白…这俩人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她有些无奈地想,既然真心相爱就好好在一起,真顾虑这么多,还不如趁早断的干净些。
只是,她想到宋清朔看向苏微澜的眼神,那么诚挚的爱慕,她再熟悉不过,他真的会甘心吗。
她不好去见宋清朔,于是偷偷去了吴越王府的京中别院,幸好苏微澜还在那里。姜淮见到她的时候,有些惊讶。
除夕夜宴上遥遥一见,甚至都来不及叙旧,却不想她竟瘦了这么多,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连面色都是不自然的苍白。
“郡主…”她走上前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无碍的。”苏微澜虽这么说,却仍是止不住的咳嗽了两声,“在南边待久了,却不想回京后反水土不服。刚来就感染了风寒,一直发高烧,看来人年纪上去,这身子骨确实也不行了。小的时候便是跟着我哥哥拉练七八十里,第二天照样还能生龙活虎的。别担心,如今已都好了。倒是你啊,听闻陛下近日颇为宠爱寿昌伯的那个女儿,你还好吗?”
“我怎会有事。”她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郡主知道的,我本也不喜欢他。只是郡主,我听说…听说宋将军要议亲了。”
“我知道。”苏微澜笑着打茶,神色自若的样子,拿着茶筅的手却微微颤抖了,“我让他去的。他如今也二十四了,京中世家这个年纪的男子,人家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倒好,还形单影只的。”
“可是郡主,你分明知道,将军他对你…”姜淮没有把话说完,宋清朔的深情,苏微澜比她清楚。
“怎会不知。”苏微澜苦笑一声,“可是阿淮,没有办法,我没得选,他也没得选。我刚回京的时候,陛下就和我说了,他原本打算去年秋天发兵漠北,也许诺了清朔,只要降服漠北,他便赐婚我俩。只是如今漠北尚且安定,贸然出兵实在不妥,但陛下想着我年纪也大了,也不好这么一直拖着,便召我入宫,询问了我的意思。”
“陛下说了什么?他莫不是,让郡主放下兵权?”姜淮没好气的想,这个李庭言定是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微澜说:“陛下没有让我放下兵权,他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她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茶水也打好了,她给了姜淮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接着说道,“他和我说,两年前他和清朔明说了,我与他结亲,陛下不可能不忌惮。陛下知道我不可能放弃军中的职位,放弃兵权,所以他和我说,清朔答应了他,只要能娶我为妻,他愿意放弃兵权,愿意卸下他的骠骑将军一职。而我,会接任骠骑将军一职,成为大梁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担任如此高位的女子。”
苏微澜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当时坐在御书房上首的年轻帝王对她说:“朕知道,比起京都城内的繁华,郡主更喜爱边疆的风光。既如此,郡主应了朕的赐婚,既可与心爱之人相伴相守,还可成为大梁唯一一个担任骠骑将军一职的女子,继续领兵征战。岂不两全?”
她单膝着地跪着回道:“臣身为苏家的女儿,还无需靠着联姻方能登上高位。陛下盛情,微臣却实难领命。违抗圣意,还请陛下降罪。”
姜淮的思绪飘得很远,远到了白雪覆盖的雁门关。
那时的少年将军站在城楼上,穿着一身黑色战甲,寒风吹起他的披风,他看着不远处的漠北军帐说:“阿淮,你听过封狼居胥的故事吧。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和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的大将军,所以,我希望我也能成为大梁的骠骑将军,能够率领大梁铁骑,踏平漠北。”
而如今,漠北未平,雁门关外边患尚在,他如何能放下兵权。
“我喜欢的,是那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不畏艰险永远冲在第一线的宋小将军。”苏微澜说,“阿淮,我没有你那么纯粹。如果宋清朔只是宋清朔,不是宋将军,我根本就不会在意他。”
“我纯粹吗…”姜淮自言自语道,她也不知道答案。她遇到宋清朔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大梁闻名的少年将军,她喜欢的,从来就不只是他出众的外貌,更是他纵横沙场自信不羁的模样。还有在雁门关的岁月里,他对自己的呵护与教导,她顺着他期待的样子生长改变。
他对苏微澜的爱恋,亦是她情爱的启蒙,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喜欢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后来她渐渐发现了真正的他,那个腹黑冷血,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不容异己的宋大将军。
她没有觉得意外或陌生,她记忆中的宋将军,原本就该是这样的。所以他为她铲除异己,在夜色中为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如果他不是宋将军,只是一个普通的美貌男子,她还会这般死心塌地吗?她或许也不会。所以,她们都不纯粹。
姜淮对苏微澜说:“我明白郡主,只是这对郡主和将军来说,都很难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