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长久的沉默过后,顾沉欲脸上的诧异与愣怔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种温和的平静。
好像陆临风的话在他这里起不到半点威胁与恐吓,或者说他感觉不到对方尽力想要表现出来的那种恨。
他看不到经年累月的恨,他只看到了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如果你想他自责,想他崩溃,想他死的话,你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顾沉欲看着沉默的他,慢慢开口,“你会直接告诉他,或者是京城里跟他不对付的任何一个人。”
“而不是深爱着他的我。”
“你甚至都不敢告诉跟他关系很好的林放宁言,你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只敢告诉我一个人。”
“因为你很清楚,这个秘密告诉我之后,将永远不会再有除你我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陆临风没有说话,平静地望着夜色外的遥远的星空,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那些话一样。
没有被猜出心思的惊讶与恼羞成怒,也没有被人读懂后的欣慰与如释重负。
好像不管今夜顾沉欲是带着恨与怨去咆哮质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一辈子,还是像如今这样去解读他内心深处被恨意层层裹绕的那点真实想法,对他来说好像都不重要。
他不在意面对的是误解与怨恨,还是理解跟同情。
对他来说,结果似乎一点也不重要。
“如果你心里只有恨,那他当年不会连遗体都看不到,你会把他姐姐的尸体放在他的面前,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大声告诉他,他最爱的姐姐是因为谁死的,这样你就会看到你一直希望看到的喻黎——崩溃、绝望、无助、狼狈、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任你宰割。”
“但是你没有,你选择带着遗体离开,然后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
“陆临风,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希望他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你很了解他姐姐,你知道她不希望喻黎知道。”
“因为你爱她。”
前面那么多话,他都无动于衷,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无波无澜,可在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
“我以前并不理解顾先生。”顾沉欲微微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父亲,那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家去做道士的父亲。
陆临风说:“但我现在懂了。”
顾家说来也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一个青年丧妻戚然出家、一个少年打拼抚育幼弟、一个幼年无父无母,本应该滋生出世界所有的憎恶与怨恨,可生出的却全是包容与爱意。
顾九京理解父亲,也从不怨恨弟弟的出生夺走了母亲,他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家族。
而顾沉欲亦然,理解父亲失去爱人的痛苦,从小独立坚强,从懂事开始,就没有问顾九京要过父母。
看似支离破碎的家,却生出了旁人阖家都没有的温情。
“顾沉欲,你们顾家从基因上就注定了会出情种,如果浅浅还在,她会很放心把她弟弟交给你,她会很喜欢你。”陆临风回头看着他道。
“婚后你们拌嘴吵架,闹了矛盾,她也一定会温柔地告诉你怎样解决。”
“你不善言辞,如果被欺负了,她还会假装板着脸去替你教育她的弟弟,让他不要仗着你的喜欢胡闹。”
顾沉欲感觉胸口突然堵了一口气,好半晌,才哑然道:“喻黎并不喜欢胡闹。”
陆临风收回视线,淡淡道:“可能是因为知道胡闹吵架后,他并没有可以回去抱怨诉苦的地方,喻家也不再是他的退路,他早就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