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傅年几何?”欧阳青问道。
“尚十三。”
“年十三便为方丈常侍,小师傅必有过人之处。”
“女施主谬赞,”月容小师傅笑得腼腆,“小僧生性愚笨,不过是方丈偏爱,怕小僧吃亏,不愿让小僧与师兄做同等的日课,便与大师傅说了,将小僧留于身侧,一来于佛法研习上多多提携小僧,二来则是时时告诫小僧不可偷懒怠慢。”
“哦?”欧阳青闻言来了兴趣,“小师傅平常如何消遣?”
“不过是托需外出的师兄买两本传奇话本,日课做完后来此地悄悄看一会,”小和尚憨厚地笑了两声,“师傅其实是不约束这些的,只不过大师傅为了庙里规矩管得多些。”
欧阳青心里一动,“小师傅看话本,可对入世有一丝向往?”
“小僧不曾有此念头,”小和尚摇头,继而笑道,“小僧不过是为大致了解寺外人事,省得闹出‘女人是老虎’的笑话而已,浅尝辄止即可。更何况,小僧修为不足挂齿,尚不能谈入世。方丈说过,等小僧成人,便带小僧云游,以领略世间种种滋味。”
“十三尚且有此心,以后必有大作为。”欧阳青不由感慨。
“女施主言重了,”月容小师傅笑道,“施主认为小僧有气度,不过是小僧年纪尚轻,从未接触世事,故心境平和;然待到小僧自立门户后,面对世事之纷乱,却也要自问自己能否自持。”
欧阳青再次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僧人,只道这小师傅内心是真的宁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不由心生敬佩。目光投远,这小和尚便融于青山绿水之间,如一山水画,平添几分静谧和谐。
反观自己,处群狼环伺之地,深陷无数纷争,每每思之,便有无数戾气涌上心头。欧阳青暗自叹息,心道自己终归无法拥有一份宁静。
“女施主可为何事烦忧?”月容小师傅的声音传来。
欧阳青一怔,却又释然,小和尚心地纯善,自
然可以觉察自己的气息不稳。忖度片刻,欧阳青徐徐开口,“小师傅,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你我生而为人,本是幸事,然深陷俗事久矣,我欲上岸,奈何他人阻拦;我欲自持,奈何他人强污;每每思之,便觉心中无数戾气难以排遣,恐丧失本心,迷于纷乱中。心中良善,为猛虎吞噬殆尽,回首前路,堪查自身化为罗刹,是我最不愿的结局。”
白蒙闻言一惊,不由转过头来,凝视着欧阳青。
她竟也是如此挣扎?
他原谓她面对世事风轻云淡,从未挂怀任何龃龉,言笑晏晏间便可化险为夷,但从未想到她也深陷纷乱中辗转反侧,不得不面对内心的矛盾与苦恼。
说出自己自前世便在心中徘徊不去的担忧后,欧阳青顿觉心中郁结之气少了三分。抬头再看月容小师傅,却发现小和尚面容祥和,恍惚中,竟是和大殿上方丈的脸缓缓重叠。
“施主思虑过重,是时候看开些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欧阳青点点头,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好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绪一般,月容小师傅开口一笑,继续道,“小僧的意思是,施主应减轻此种忧虑,去直面诸纷争。”
什么?欧阳青一惊,一言不发,凝视着少年僧人。
“为何要厌倦纷争?人此一世,注定要面对种种俗事,或幸事,或灾事。便是我佛,也未能免俗,历经百千万劫难,方成正果。”月容小师傅的目光充满笑意,“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人入红尘中,注定无法时刻保持心境平和,而是会喜,会嗔,会以物喜,会以己悲。然更为重要的,是保持一颗本心,即铭记我为何而深入这俗世;再者,是抛弃功利心,即我深入这俗世并非只为这一事,而是抛砖引玉,来经历更多可贵之事。如此观之,化身罗刹,不过颠倒梦想,何须放在心上?如是追求正道,施主便可心无挂碍,更为坦荡地去面
对这纷争,来探求自己所寻之物;若是背道而驰,还请施主早日放下,以脱离走火入魔之苦。”
欧阳青心中震动。小和尚的目光清澈,言行率直,不含一丝谄媚或恐惧。待小和尚说完,她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小师傅,欧阳青受教了。”
“施主快请起,”月容小师傅上前扶起欧阳青,“小僧不过说出愚见而已,何须行如此之礼?”
欧阳青闻言,与月容小师傅相视一笑,竟生出觅得知音的快乐。
白蒙在一旁观望,眸色加深。
身处清净之地,却劝人入世······这小和尚颇有几分意趣。
探求自己所寻之物······他不受控制地看向一旁的欧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