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刘忠和纪鸣登时松了口气,魏王与他们商谈了一些事,让他们退下后,才问贴身内侍曹安:“听说藏锋的亲兵不仅带了贺礼回来,还带了个人来?”
明明是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事情,下朝没多久的魏王用得却是笃定的语气,饶是曹安早知主子手段众多,亦忍不住喉头发紧,毕恭毕敬地说:“苏都护听闻海陵县主要嫁入苏家,十分欢喜,又恐苏四郎君失了礼数,冲撞了县主,特意为四郎君聘了个西席。听说是汉人与胡人的混血,年纪不大,头发灰白,单看身量就比寻常人高大几分,模样倒是像汉人像得多。”
大夏的政策一向包容,长安城中百万居民里头少说也有五万胡人,还有些小国国王带着大臣一起来长安居住,住得不想走,情愿埋骨于此的。长安百姓见着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胡人,虽也会多看两眼,却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拿胡人做夫子就新鲜了。
汉人一向以文化自傲,瞧不起蛮夷,莫说是汉人与胡人的混血,即便是长在边关的汉人,长安人也是瞧不起的,就更别说当什么西席。与其说此人是苏锐给小儿子苏荫请的夫子,还不如说是给儿子弄的看守,一旦有什么出格的顽劣之举,以师徒的名分上手教训便是。家将会顾虑苏荫的身份,蛮夷不通礼数,狂悖无礼,拿着鸡毛当令箭也属寻常。
魏王沉吟片刻,又问:“藏锋不打算带哪个儿子走?”
府兵制度虽让兵将之间的往来减到最低,却也不是无往不利,至少南、西、北三大都护府的兵卒有许多是在当地征召,一直戍卫边境的。倘若都护的确有本事,甚至能将他们变成“穆家军”“苏家军”。偏偏苏锐官职不高的时候一心打拼,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怎会将妻小也卷入此间?好容易做了一方统帅,偏偏在南边那种瘴气丛生的地方,成年人尚且水土不服,也不知死了多少,何况小孩呢?自然不敢带家眷去。再到后来,怀献太子瞧魏王不顺眼,苏锐就只能孤军奋战了。这也就造成了如今的情状——苏彧在军中威望甚高,说一不二,他的四个儿子却连露面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与将士们并肩作战,得到他们的认可甚至服从了。
魏王知晓大舅子的脾气,除非到了图穷匕见,生死一线,否则以苏锐对皇室的忠诚和自身的敏锐,想让他向皇室成员递刀子纯属做梦,更别说说服在长安军中任要职的袍泽和昔日下属帮忙了,若是苏锐的儿子是“少帅”也行,偏偏苏彧的面子没大到这份上……罢了罢了,苏彧和海陵县主的婚事十有八九*在三年后,这时候苏彧若去了沙场,不知多少流言蜚语要出来。若不是他带别人,苏家再怎么和睦,气氛也会僵硬起来。一家只出一个帅才也是好事,若代代都是如此,皇帝就该睡不着觉了。
魏王觉得诸事不顺,秦琬亦好不到哪里去,她望着裴熙,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你……真的要走?”
“祖父有令,不得不从。”裴熙没了寻常的松快或讽刺,淡淡道,“你不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裴家嫡庶两系恩怨日久,矛盾极深,全是他一手造成。旁人都以为他是爱屋及乌,破了规矩,只有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你看,他的掌控欲有多强,心机有多深,心又有多狠?”
秦琬听了,越发痛苦:“都是我不好,若我做事周全一些……”
“你是该周全一些,但也别太自责,吃一堑,长一智。再说了,让别人以为你傻乎乎地好对付,也是桩好事。”裴熙伸出手,拍了拍秦琬的肩膀,神色郑重非常,“不要以为世事尽在掌控,哪怕你想得再好,旁人也不会跟着你的步调走。谨慎,却不能失了锐气;勇敢,却不可冒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字里行间也有了几分涩意:“我这一走,三五年怕是回不来了,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别再依赖我。长安洛阳天高水远,等你的信到我手上,黄花菜都凉了。你若有空,多和祁润聊聊,像我教你一样教教他。这小子样样不差,就是欠了几分历练,你们二人互相补足,定能成长得更快,总比一味被我庇护的好。”
“还有,你的婚事,我怕是赶不上了。这样也好,既然没办法摆出一张笑脸,还不如不到场,省得晦气。让我给苏彧那家伙做傧相,帮他写摧妆诗,我可做不到。”说罢,他也不等秦琬说什么,便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秦琬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