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文韬玩了这么一手,秦琬暗道这位文将军真是个妙人,难怪萧纶不愿他统领北衙军呢!
北衙五府,本以亲府最贵,官职俸禄无不高人一等,人人挤破了头想进,有才干的人被迫给权贵子弟让路,导致亲府养出一群富贵老爷兵。圣人看了大摇其头,索性将实权交给仅次于亲府的勋一府,才造成了今天南府十六卫的亲卫人人都想做,北衙军的亲府却是人尽皆知的养老衙门的局面。
文韬把萧誉往亲府一调,名为升迁,实际上却阻了萧誉的前程,本会得罪暗中庇护萧誉的姜略,偏偏他把姜略的亲侄子往勋一府空缺的位置上一推,姜家得了实实在在的大好处,火气也不好朝他撒,少不得捏着鼻子帮文韬善后,可不就轻轻巧巧将责任卸了么?
这份长袖善舞,圆融婉转的手腕,的确很适合在朝堂上混,却不适合领着帝王私军。难怪姜略都被调走了,文韬头上的“二”还没变成“一”。
“文韬有趣,萧誉更有趣。”裴熙听沈淮叙述,生出几分兴味,“以姜略的性子,只怕是打死了都不会对他吐露一个字,难不成他从没恨过姜略?”
在这一点上,沈淮也不敢打包票,好在秦琬怕他俩剑拔弩张,气氛不融洽,有意斡旋,便道:“表哥的挚友定不是不懂事的人,若非走投无路,也不至于求到咱们府上来。”
沈淮怕了裴熙的咄咄逼人,见秦琬圆场,忙道:“他也是没办法,这条莫名其妙的流言一出,无疑将文韬和姜家往死里得罪,短短几天,他的舅家和放良出去的世仆就先后出了事,若非他品行端方,旁人一时查不到证据……”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无奈道,“赞之知道武将的路子怕是走不通,希冀文臣帮助,邓疆纳了厚礼却迟迟不办事,他好容易又凑了几分礼物出来,却又得罪了邓疆……”
裴熙听了,更加不屑:“邓疆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贪婪自私还很霸道,收钱不办事再正常不过。萧誉此举无异将他的所作所为告知旁人,大大地得罪了他,难怪沦落到无路可走的境地。若他在做这些事前知会过你一声,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可见你们的‘友情’只是你单方面认为的。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代王殿下出言相救?”
凭心而论,裴熙这番话说得虽然刻薄,却很实在——像他这种有家世有才学有名气的人,一旦卷入皇权争端之中,骨肉至亲尚且不见得会全力救助,何况萧誉与代王府无甚联系,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
沈淮好友不多,萧誉勉强算一个,但若仅仅是这份患难时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他冒昧登门求助,将自己最大的后台拖下水。他之所以冒此风险,全因上次与萧誉交谈之时,发现萧誉对时局的嗅觉颇为敏锐,再想一想姜略的性格,觉得姜略并非恩将仇报和做无用功的人,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代王府不缺富贵荣华,却极度缺少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偌大王府,看似仆从如云,实则可用者无几。沈淮既已觉得萧誉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会一飞冲天,又与他有着身为“好友”的情分,遇上这般千载难逢的机遇,如何不想赌上一次?
秦琬再有心帮沈淮说话,涉及到原则利益的时候也不会贸然开口,她沉吟许久,方道:“表哥,萧誉与你也不算亲厚……”
听见秦琬这样说,沈淮就知事情要糟糕,偏偏他说不出萧誉哪里好——纸上谈兵的人多了去,没真刀真枪拼杀过,谁会信这一套?再说了,如果萧誉真很有本事,文韬也不敢得罪他,姜家也不会这样慢悠悠地下手。
得罪天才,要么化干戈为玉帛,要么不死不休,就这么简单。
正当沈淮绝望的时候,裴熙忽然来了一句:“这个人,我们保。”
“旭之——”秦琬愕然地看着裴熙,就见裴熙傲然一笑,神采飞扬,“裹儿,你不是一直在思考怎么调赵肃去江南么?这可是上天送上来的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秦琬抬起手,有些抑郁:“慢点慢点,我还没理清楚。”
“世家的行事手法,你没接触太多,不了解情有可原。”裴熙见秦琬有些迷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耐心解释道,“姜家与我们裴家一般皆是传承数百年的高门世家,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姜略再怎么公正也不能违反这条原则,即便这事没被有心人宣扬出来,他能做得也只有给萧誉一个更好的位置罢了。”
秦琬听了,更觉匪夷所思:“也就是说,打死不认错,顶多弥补一二?”为人君主还要从谏如流,知错能改,世家却张狂到这种程度?
裴熙讽刺地笑了笑,用漠然到极点的口吻说:“也要看对谁,对君王,世家当然会犯错,甚至没错也错,对萧誉嘛……”如果代王府不保他,姜略又偏向家族,萧誉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不用几年就无声无息地没了,谁让他“冒犯”了姜家呢?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个无辜遭连累的可怜人,那又如何?姜家的权势还没大到光明正大对付幕后黑手的程度,只能先拿小卒子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