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回到谯县公府,径自去了书房,长随富贵已然迎了上来,恭敬道:“郎主,彭泽那边有信过来。”
听见姑姑来了信,沈淮眉头一扬,脚步都加快了几分,却不忘嘱咐道:“待会小九回来的时候,你或平安去问问,那两名女子究竟是魏王府的什么人。”他总觉得方才的事情太巧,卢乡侯的小儿子平日纵然跋扈,也没无礼到这份上啊!更何况,魏王一向低调隐忍,办事勤恳,何时学了赵王、韩王以及旁的权贵得做派,也打算上贡美女了?
平安、富贵二人记下这事,恭恭敬敬在门口候着,不消片刻,却闻书房内传来茶杯落地,烛台撞击的声音,不由心中一惊。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大门霍地打开,沈淮急急冲出去,边走边吩咐道:“快开库房!去请大夫!将那些保胎的,安胎的,对胎儿和刚出生的孩子有益的药材,全部拿出来!还有,高价去请大夫,稳婆,哪个愿意去一趟彭泽,我赏他五百贯!”
听见“保胎”和“彭泽”,平安、富贵心中一凛,自不敢有所怠慢。
沈淮又急又气,没想到姑姑沈曼竟会在这时候有孕,更没想到一来一去,两人的信竟是错过了。算算日子,沈曼的胎也就五个月不到,哪怕在长安被人精心照料着都未必稳妥,何况在流放之地呢?若是因自己的信,姑姑受了惊,动了气,甚至……自己,自己……自己怎么面对姑姑,怎么面对代王,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天大地大,沈曼最大,知晓沈曼出事,沈淮担忧都来不及,自无暇顾及其他。故平安特特来了一趟,告知沈淮,说小九已将那两位女子送到魏王府,并打听清楚,少女姓纪,乃是魏王府一个纪姓幕僚的亲戚,特来投奔。中年女子姓李,应当是幕僚娘子身边得力的妈妈时,沈淮胡乱点了点头,忙着清点药材,寻觅大夫,压根没将这事往心里去。
于氏知晓沈曼怀孕的事情后,脸色亦是惨白如纸,知晓自己这次闯下大祸——纵没有王妃的身份,沈曼之于沈淮,也似母似姊,几近相依为命。如今沈曼三十有五,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傍身,若流掉了一个男孩子……光想想那副场景,于氏的牙齿就不住打颤,她成天求神拜佛,祈祷沈曼这一胎千万不要有事。
不得不说,人到了绝望却无力的时候,选择多有相似之处。于氏大字不识一个,秦恪博学多才,满腹诗书,面对沈曼越发不好的情状,除了求医问药外,便是将希望寄托于漫天神佛。
裴熙见此情景,觉得是个机会,便命人将孙道长给提了出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孙道长和陈三郎既是裴熙弄到大狱里去的,狱卒少不得好好“招待”一番。好在前任父母官刘宽胆小,对狱卒胥吏约束虽算不得严,却有一条禁令不可触犯,那便是——绝对不能弄出人命!
刘宽求四平八稳,对胥吏从不刁难,这些小吏们自然不会为了一两个钱就跑去触他的霉头,久而久之竟形成习惯。闹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晓,入彭泽县大牢的人,纵一穷二白,浑身上下刮不出什么油水,也就是受一顿皮肉之苦,不会被下阴手给害了。
像孙道长这样仙风道骨的老者,狱卒本能地有点尊重,怕他扛不住刑罚,一命呜呼,除了选一间又黑又脏的牢房让他待着,以及进大牢第一天示威般地殴打外,竟没有再做什么。
饶是如此,二三十天的班房蹲下来,孙道长也脱了一层皮。
走出牢房的那一刻,这位老道士承受不住强烈的光线,下意识缩了缩头,眯起眼,任由蓬乱的头发挡住视线。
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狱卒心中厌恶不已,碍于裴熙要见他,这才忍住给他一鞭子的冲动,粗声粗气地说:“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进去好好梳洗,旁边有干净衣裳。”说罢,狱卒铜铃似眼睛一瞪,威胁道,“若在使君面前胡说八道,有你好瞧的!”
听见自个儿要去见裴熙,孙道长本能地有些发怵,却又怕受皮肉之苦。再说了,陈三郎还关在大狱中,没被放出来呢!他不过一介草民,惹恼了裴熙,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心中存着这些事,孙道长便只是匆匆打理一下蓬头垢面的自己,穿上粗布衣裳,刚推开门,便有人欠了欠身,礼貌道:“道长,这边请。”
孙道长天南海北都闯过,见这人容貌普通,气度却十分沉稳,衣着看似简单,实则不凡,还以为他是哪家郎君,心中惴惴,有意打探一二,却不敢开口没,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偏厅,见此人喊裴熙郎君,侍立一旁,才知这人竟是裴熙的奴仆。
越是这样,孙道长越不敢作声。
裴熙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我问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然后呢?”
这是在……考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