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虽早已预知了结果,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深吸一口气。
“所以云姐,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迈克忙问。
云霭听对方的语气似有质疑,猛地爆发,从桌边站起来,近乎声嘶力竭道:“我也想说啊!可是爸妈告诉我,如果我去找警察,他们就得因为涉及拐卖而坐牢,我和云扶就成没人要的孩子了!!我那时候还小,我不能、不能......”
莫念望进她的眼睛,声音也有些颤抖:“原来......你知道拐卖是你父母和人fan子串通好的?”
“爸妈事后告诉我,当初并不知道对方是人fan子。”云霭苦笑:“他们说心疼我学习太累,想找向导带我一起去隔壁县玩几天,又恰好看见那个犯罪团伙在网上发布的虚假旅游广告,就把我送了过去,谁成想差点犯下大错。”
“可后来我偷听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原来我爸那段时间炒股欠了几万块,填不上窟窿,就打算把我卖了换钱。那天他们以旅游为借口把我带我去郊区之后,在喝的水里下了安眠药,准备等药效发作后把我交给人fan子......”
云霭顿了顿,“然而我那时候恰好不渴,直到人fan子雇佣的打手赶过来,我仍然醒着。哈,这大概就是命运吧。于是对方直接上手抢人,我拼命地挣扎,爸妈也装作想要抢回我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松了手。”她低声道。
“我用尽力气挣脱了打手的控制,在乡间土路上一直跑、一直跑——夏天的太阳实在太毒了,我好热好渴,差一点就要放弃......”
云霭仿佛又回到当年的逃亡时刻,大张着嘴,脸色煞白,双手紧扣住椅子边缘,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身体近乎癔症似地前后摇晃。
“但方大哥突然出现了。他就站在路的尽头。”
烈日当头,十五岁的云霭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在前方看见一个青年人。
那人剃了球寸,穿着件t恤,在远处一片沸腾的热浪中徘徊,周围的一切都白得刺眼。
她用仅存的理智猜测那人在等谁,反正不是她。放学后家里从没有等待她的热菜,这里同样不会有等着救她的神。
——至少正经的神绝不会穿格子t恤。
然而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云霭继续奔跑着,从那人身边经过的时候一脚踩上了石子,脚下趔趄,一大片格子花纹忽地扑在云霭的眼前。
“小心点,姑娘,你怎么啦?!”那人关切道,伸手捉住云霭被反复打湿又晾干的袖子。
云霭感觉衣料上有几块盐碱硌着她的皮肤,恰好一滴汗水滑入眼帘,她使劲挤了挤眼睛。
那人以为她哭了,吓得又问:“你说话,是不是有人要欺负你?”
云霭在剧烈奔跑后骤然停下,说不出连贯的句子,大口喘息着,指了指自己逃来的方向。那人一转头,看见挥舞着木棍追来的打手,愣了两秒。
他被吓到了,马上就会跑,云霭想着。
谁料那人迅速转过身对她道:“姑娘你听我说,走直线穿过前面的林子,再跑两百米就是公路。你在路边拦一辆车逃走,到最近的派出所报案。我在这里拦一会儿,你快跑!”随即护在云霭身前。
荒山野岭里竟真的存在神明。
可惜对方的样貌太普通,专拣辨识度最低的五官凑在脸上,丢在人群里恐怕半天也认不出来。云霭试图记下对方身上的某个特征,却发现是徒劳。
不知怎么的,云霭刚才还强吊着一丝精神,这会儿突然泄了气。
“大哥,你赶紧走吧。”云霭道:“他们有那么多人,我迟早会被抓住的。何况周围人都不在乎我的死活,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那人显然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感到震惊,但来不及多想,他在云霭背后用力一推,抡起背包就朝前冲去。
之后的结果就如新闻中所报道的那样——施救者惨死,被救者销声匿迹。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方大哥把我推走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他说什么?”云霭忽地笑了,泪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
“‘请你记住,此时此刻,我在乎你。请一定要活下去。’”
“我答应了。我做到了。”云霭的身体已经抖如筛糠。
迈克也湿了眼眶,闷头抱住对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莫念和沈执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早该想到,云霭这些年的隐身并非逃避,而是无奈之举。一个缺乏谋生手段的孩童终究要依靠父母的庇护——尽管所谓“庇护”是持续加害的托辞。
对于当年发生的一切,女孩其实从未遗忘。可惜父母兄弟的寄生使她孱弱,她只好通过漫长的蛰伏寻找契机,如同一只踽踽于昏暗地穴中的幼蝉。
如今她听闻雷声响动、破土而出,即便四周仍然蛰伏着可能让她坠落的危险,她还是毅然伸展双翼,向着理想中的新生之地冲锋。
莫念回想起当初和云霭在街头偶遇的场景,发现他们的结识并非缘分那么简单。
原来当云霭将玫瑰递进他手中的时候,他望见对方眼中那粒微弱而倔强的星火,正是由方奕亲手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