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王娜娜有点懵，“上班的时候胸口忽然有点闷，公司刚好在招财医院有免费的体检次数，我就顺路来了。”
“在确诊前，有做别的检测吗？”
“嗯，ct、彩超、核磁共振、x光、内窥镜、心电图、抽血……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最后全科医生怀疑我可能是巨石症，让我去医院四楼看看。”
招财医院，四楼。
他白天上班的地方。
“然后就确诊了，当天住院？”
“是的。”
白朴疑惑：“听你的家庭情况，经济应该不算好，为什么要住院？我的意思是，巨石症虽然会让胸口闷的难受，但并不致死——”
“您在说笑吧？”王娜娜苦笑一声。
“巨石症可是世界第一大传染病。
在控制巨石症方面，所有公司达成共识，为了不让巨石症传染更大范围，人要么强制销毁、要么主动住院疗养，直到康复才能回归社会。
当初，因为正好在招财医院，且其附属的巨石疗养院更是业界顶尖水平，我就选择了巨石疗养院。
没想到……会这么贵！
住院费每天5000，还要时不时的被护士电击，疗养院以控制传染为由，不让我和爸妈相见，连电话都没法打，只能偶尔从护士的手机上看到爸妈发来的问候视频。
在视频里，爸妈口口声声说为了治好我的病，什么都愿意做，让我安心修养。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卖了喜欢的家具和衣服、卖了房子、最后连命也卖给了公司的回收部，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缴纳这里高额的住院费呜呜……
我什么也做不了！
走不出这道门、无法和爸妈联系，像个傻子一样被关在这里，直到护士笑眯眯的拿着刚预存的余额单来问我，要不要点个健康食疗套餐，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呜呜呜……”
一旦患病，强制住院么……
白朴心下了然。
继续问：
“如今大家不都是由公司的繁育基地，你怎么会有——”
“不！”王娜娜哭着摇头。
“我不是繁育基地的流水线产品，我是妈妈自然分娩的。
我不需要和那些人一样，伴随成长背负沉重的贷款负担，但相对的，这些负担都转移到了爸妈身上。
养孩子的经济和时间成本太昂贵，是富豪家庭的专属，所以，和孩子有关的商品都额外昂贵，市面上最便宜的尿布一片30块，妈妈眼睛也不眨就给我买来用，她自己用的卫生巾，是破工坊用旧衣服和一片薄塑料压制而成，只经过简单的高温灭菌，一片五毛。
婴儿奶粉、衣服、学校教育……
这么些年来，为了让我尽量和同龄人一样，爸妈每个月百分之八十的工资都花在了我的身上，他们不聪明、他们不漂亮、他们总是脏兮兮的在同学面前让我没面子，可是我知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终于，我以比那些繁育基地的孩子更高的分数毕业，也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那天晚上，我告诉他们——
我长大了，你们不用再辛苦了，等我发工资，就给爸爸买一双新鞋，给妈妈买双不打补丁的保暖袜！
可是……
才三年，苦了一辈子的他们只开心了三年。
我患上了巨石症！
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早知道，我就不该住院，不该相信医院里推销广告词，什么出院率不断上升，行业第一。
我就该自己直接去销毁，爸妈也就不会为了我……”
白朴：“……”
室内寂静，只有王娜娜的抽泣声。
止不住的泪水从眼眶滚落，似乎要将压抑已久的愤怒全都化为泪水，许是许久没有人倾诉，王娜娜自顾自喃喃：
“白医生，你知道吗？
我问过妈妈一个问题。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和同学有什么差距，他们总是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里也很羡慕他们……
羡慕他们放学后不用回家干活，羡慕他们只要去一百米外的另一栋楼就能吃到香喷喷的饭而不是三百六十五天只能吃土豆丝拌饭，羡慕他们八个人住在同一间宿舍晚上一定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直到我知道——
他们必须在早晨四点起床背书，他们的吃饭时间只有十分钟，他们在放学后要在教室内自学五个小时才能回宿舍休息，他们每个人身上背着随着年龄增长越滚越多的贷款，他们成绩不合格就会立马被肢解、成为有钱人小孩的器官供体。
知道真相的那天，我问妈妈‘养孩子这么累，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妈妈说，‘因为你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呜呜呜你说他们傻不傻，为了我这条命，他们连续二十年活的和个乞丐似的，食材买最便宜的，五六年添不上一件新衣服，每天工作10小时。
下班后，为了让我能和同龄人一样，他们还要自愿加班4个小时，用加班费为我买不那么过时的衣服，在同龄人之间维护我脆弱的自尊心。
以前，我嫌他们傻，跟着网上的潮流说他们没苦硬吃。
直到我意识到，我一个人的吃穿花费，比他们加起来的好几倍都多，他们不是喜欢吃苦，而是想多攒点钱让我过的更甜……”
低低的呜咽从背后传来。
白朴默默走出病房，将空间留给王娜娜一个人。
以这女人目前的状态也问不出什么，还是去看看其他患者吧。
起码，他负责的这些病人，得挨个回访一遍，才能弄清楚这群人身上的共同点。
……
“啊——————”
惨叫声在楼道里接二连三响起。
下班的医生们，各自拿着遥控器，对所负责的病人们实行镇静疗法。
在众医生嘲笑般的白眼中，白朴目不斜视。
十分钟后。
在另一处病房前停下。
房间号：9186
病人姓名：程三福
隔着镂空金属门，只见一位七八十岁的银发老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优雅的喝着茶水。
和王娜娜截然不同。
老人头发和衣服打理的一丝不苟，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上去祥和安宁，和巨石疗养院里的惨叫声格格不入。
咚咚咚——
敲击铁门。
“你好，程老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师。”
“你好你好。”
程三福和蔼一笑容，冲白朴点了点头，“白医生是吗？我听说了，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情绪稳定、言辞有度。
和小区楼下晒太阳的邻家老爷爷没什么区别。
白朴微微眯眼。
“我可以进来和您聊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