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神剧震，这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失声问他：“打的谁，你再说一遍？”
江波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似的，他沉浸在无间轮回的回忆中，瘦成皮包骨的脸颊上，泪水无声滑落，他继续说：
“我记得，滔滔的血液是红色的，是温热的，他的血喷到我脸上，喷到我嘴里，枪响的那一刹那，世界安静了，城市再无喧嚣，万家烟火离我而去，短暂的安静过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与震惊得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惊恐，撕心裂肺的哭喊是林梅嘴里发出来的，她嘶喊，她骂我畜生，她说我疯了，她曾经美艳无敌的脸终成昨日黄花，她撕裂的凄吼让我感觉聒噪，于是，我调转枪口再开枪，送她一场安静，她终于安静了，也终于解脱了。”
“我感觉心在跳，火在烧，十多年前的热血难凉，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澎湃，那种久违狂野和无牵绊的感觉让我无法自控，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八十年代，回到了那个刀光剑影、煮狮屠龙的日子，那一刻，我听见兄弟们在我耳畔喊老大，那是一种心悦诚服的带着恐惧与畏惧的呼喊，是一种沉醉的无可自拔的快感，那一刻，天地的雪不再是雪，而是红色的血，我无法控制我的手和我的枪，我看向王涛，这个曾经叫我绿毛龟的嬲拐仔整个人都吓傻了，像是一只死鸡一样呆在原地，黑虎和另一个人在拖拽他，拖着他想跑，但我江波拿枪必见血，在我眼里，他们三个还是太弱了，也就是三个小鸡仔，我啪啪啪的开枪，黑虎也有枪，但连举枪的勇气都没有，目睹王涛脑袋被我打碎后，魂魄都吓飞了，瘸着腿往小胡同里窜...”
江波完全沉浸在回忆中无可自拔，情绪也在变得失控，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沙哑，时而手拍着玻璃像个精神病人的痛诉着，这种怪异的举动，引来了在门口监视的法警，法警走过来，训斥江波，让他注意点，克制情绪。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着江波，看着这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曾经被我叫龟公的男人，我内心无比震撼，一时同样情难自禁。
此刻的江波，还是我印象中的江波么。
我无法想象，大年三十那天的江波，情绪经历过怎样的排山倒海，我也无法相信，江波敢对自己的妻子与儿子下手，也无法相信，江波一个人，一晚上打死三个人，以一己之力，打死王涛和打伤他的两个手下。
可血淋淋的事实又让我不得不信。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一百八十度的掉头，一个人看起来怯弱的老实人发起狠来，可以做到如此的凶狠与霹雳手段。
……
江波从沉浸的回忆中醒来，他努力的活动了下手腕，他的手腕上，有着一圈深深凹陷下去的红痕，或是脚上沉重的脚镣让他清醒，也或许他一直以来就很清醒，他怔怔的看着我脑袋后面的某个事物，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无奈又自嘲的笑意，说：
“我江波八十年代就在社会上打流，曾经海鲜泡茶喝，鸡巴一翘顶得天起，而今，结了婚，生了儿子，生活却处处委屈求全，找领导办事，我得缩着脑袋，家里人有事求我，我得伸长了脖子，拿捏腔调，道上人管我叫哥，我就得有哥的风范，我得有大哥的场面，然而，有实力够狠的大哥拿鞋子抽我脸，我又得夹着尾巴，呵呵，曾经以为自己豪情万丈，能风光无限，生活却把我逼得能屈能伸，能大能小，活着像个鸡巴，你说，像我这样活着，是不是特没意思？”
我心情百味杂陈地看着他，良久，也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