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国与家若是要亡,总是从内里开始先斗,官家虽瞧着糊涂,这个中道理却是心知肚明。便如那郓王一而再再而三寻衅惹事,官家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与他善后,说到底,非是父子之情感天动地,不过是为着息事宁人,保全大局。当日先大娘娘挑中官家荣登大宝世人都以为糊涂,突进瞧着,官家虽行事有悖乱,大事却不糊涂。”
开封府,地牢,
一身闲散大剌剌于牢房内散发着霉味的桌子上坐定的现任开封府尹燕瑛边吃边说话眼见着颇有几分滑稽,可在他身侧坐定的彭留却仍是大气都不敢出,只偶尔扫到燕瑛身后沉默不语只顾着添酒布菜的柳程心中也是越发只觉丢脸。“··小人知晓的所有都已和大人明说,要打要杀听凭大人处置,小人实在不”
“本官带着一众弟兄奉旨修缮白矾楼,这许多日一直都得掌柜的照看,本大人从不敢忘。”将跟前的饭食递到彭留跟前,眼见着面色越发惊恐的白矾楼大掌柜,燕瑛叹口气,正待开口却是被身侧的柳程打断,“大人已查明真相,只是眼下牵扯太多,大掌柜还得待些时日,果真熬坏了身子,日后便是出来了,白矾楼处站不稳脚跟,大掌柜果真不以为遗憾?”
“你这话当真?”
“小人不敢妄言。”
话虽是对着彭留,柳程的目光却也是落到燕瑛身上,眼见燕瑛自顾自只是吃喝却未反驳的架势,彭留眼中一亮,片刻之后也是以寻了不及掩耳之势将跟前的饭碗端到手里开始狼吞虎咽,一派饿死鬼的架势,直和那东京城内的乞丐,一点都无差。果真是人到了绝境,便是从前再如何风光,行事荒唐总是理所应当。
嘴里不紧不慢嚼着美味,燕瑛方才淡漠的目光难得也带了几分凌厉,倒是还在狼吞虎咽的彭留将嘴里包满了的饭食咽下胡乱抹了抹嘴终于也是停下,“大人想必已知晓,小人留周阿大这祸害在白矾楼这许多年是因着被他拿捏住中饱私囊的短处,可大人也明了,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便是每日流水小人暗中抽出些许也足够让一家子吃香喝辣,贪墨朝廷明面上给白矾楼的好处这等明摆着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眼见着就不值当,周阿大虽有几分聪明,可小人能坐稳白矾楼大掌柜位置这许多年,若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抓住把柄,便是官家再如何宽厚,怕也容易下。”彭留目光沉沉,比之方才的畏缩明显是换了个人,燕瑛的唇角勾起,手掌轻拍,仿若从天而降的人已是上前熟练解开彭留手边的镣铐,原本还是坐定的燕瑛已是站直了身子,“开封府后院那头本大人已安置妥当,大掌柜,且随本大人来。柳厨今日辛苦,待到一切事毕,开封府处赏罚分明,本大人,也不会忘记柳厨的功劳!”
“··饭食本是供人饱腹求得生存,却不成想也能被当成害人害己的由头,周阿大确是该死,可彭留这老东西却也是一样的罪过。”
白矾楼,某厢房内,
孙二娘着实是忍不住低声叫骂,丝毫不顾及彭西就在身侧的架势也明摆着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柳程嘴唇微动,到嘴边的话却又是生生咽下去。
这师徒二人一动一静唱着双簧彭西如何瞧不出是故意,可都说患难见真情,如今他父子遭难,孙二娘师徒俩能出手,哪怕是有私心被利用,总也是好过袖手旁观看笑话的主。“阿爹虽是人证,可物证也需得齐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小人想面见太子殿下当面陈说,还望娘子,能安排一二。”
“二哥儿要想明白,果真迈出了这一步,日后想要再回头,也是绝无可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尊卑有序,是人伦纲常,小子虽只习得几个字,这道理,却也懂。”
彭西满面真挚,见惯了这小子从前浪荡模样如今是截然相反孙二娘也不由得一怔。“彭留有你这个儿子,的确有幸。时候不早,待到明日,老妇再来安排。”
“……”
“二哥儿一贯好性子,若果真从前与柳程计较,任店处的好物,怕也要折损许多。”
“雪中送炭的情谊,足够弥补从前所有。时候不早,你也回罢。”
孙二娘面色已有些变,柳程自是瞧得出。白矾楼的主厨突然暴毙,连累的大掌柜到了开封府中到如今还不得出,今日开封府处又突然传了话来任店要他拿着那食盒去,桩桩件件,便是他再傻也瞧得出不对。
果然,东京城这天,也是要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