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卖人的人,显然并不是那婆子?
叶青釉狠了狠心:
“人家不同你们说,未必不同府衙差役们说,你们只管将春红说的可怜一些,将罪责引到私卖良家妇女的罪名上,人家拿不出证据,又想要脱罪,还怕她不说出王婆子的事情?”
“府衙若去寻王婆子的下落,怎么不比咱们要快?”
“王婆子要是出现,怎么不能寻到春红姐的踪影?”
只要寻到人,有春红作证自己是被家中继母所卖,并非自愿,这事儿,可全部就都水落石出了!
言语上是这个理。
可过激,却也是真的过激。
府衙在刑讯逼供的时候,对原本和这事儿没有干系的婆子会如何,对吴家父子告假又判何刑罚
都是一些未知数。
堂中众人听到叶青釉的话,神色皆是各异。
叶青釉能感觉到身旁白氏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犹疑,可咬了咬牙,愣是没有回头。
所幸,显然更懂官府刑罚的单拓站了出来:
“若是不愿意牵连其他人,就先写两份诉状,去同那婆子说道说道。”
“如果婆子仍不同你们说王婆子的消息下落,就去府衙递交带有那婆子姓名的状纸。”
“如果愿意说,那就让那婆子当人证,你们交状告王婆子的状纸。”
这法子倒也不错。
叶青釉原先倒也真想过,只是又怕那婆子会有些本事,到时候见有人威胁自己,给吴家父子俩又找不痛快。
可惜,叶青釉没有开口。
因为吴家父子显然更加偏向单拓的提议,吴锡平从地上爬起,又扶起了自己的老爹,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请人,写诉状!”
叶青釉叹了一口气,征询过单拓的意见之后,这才说道:
“诉状由我请人来写,单叔身手了得,等写完诉状后,行李也差不多收拾好,你们届时就可同去。”
制瓷需要落款,叶青釉其实也会一手不错的楷书,只是讼状需遵制式,叶青釉也不懂,只能说请人。
吴家父子显然还要推辞,不过叶青釉也没给他二人机会:
“怎么说春红姐从前待咱们也是十成十的亲厚,咱们一没有随你们奔波,二没有帮着找春红姐,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切莫推辞。”
吴家父子含着泪应了,叶青釉便又寻邻里,得荐言,请来了一位约摸得有五十多,须发皆白,身形消瘦的老先生。
吴家父子仔细将事儿,以及要诉的东西原原本本同老先生说了一遍,老先生花白的眉毛抖动之间,两纸诉状笔走游龙间便一气呵成。
叶青釉就站在老先生的身边,瞧了个仔细,见两封诉状不仅字迹超逸,朴茂工稳,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诉状上,还有一个‘疑’字的差别,顿感这老先生有些功底,不免默默将这事儿记了下来。
控告罪名之前多一个‘疑’,代表讼主自己也不确定,之后若真的需要翻盘,此字能出的力道怕也不小。
可见老先生也是有心人。
老先生稍稍阴了阴墨迹,确定不会散墨之后,才指着讼状上空缺的部分,问道:
“那两人大名唤作什么,你们可知道?”
吴家父子显然早有准备,立马回道:
“我们在那里呆了几天,这些小事都打听清楚了,王婆子的大名应该叫做白银,真金白银的白银。”
“那个同我们说要五百贯银钱的婆子应姓李,底下丫鬟叫她春红妈妈。”
春,春红?
叶青釉抬眼瞧了一眼,吴家父子两人面上显然也有些感慨:
“原先还不觉得如何,今日听阿妹这么说,也才有些感觉出来,人家没准也真是因为名字一样,所以”
所以当着吴家父子的面说了谎。
春红有人赎,而有些春红,却已经在花街里面多年,当上了娼头婆子。
无论是因为感慨这份情谊,所以让吴家父子知难而退,还是因为心中怀妒,有意阻挠
这事儿,其实都一样的可悲可叹可笑。
叶青釉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的袖口微微动了动,她侧脸望去,就见白氏面白如纸,颤抖着手拉了拉她的袖口,压低声音道:
“青,青儿你随阿娘来。”
白氏一贯安静,懦弱,鲜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叶青釉没有犹豫,瞧老先生还在等阴墨,暂时没有走的意思,跟着白氏就进了侧屋。
所谓的侧屋,其实就只隔了一扇边门。
叶家搬来不久,内里什么东西也都没有,有些冷清。
可冷清归冷清,也没到让人浑身颤抖的程度。
叶青釉按了按自家母亲的手,缓声问道:
“怎么了?”
白氏此时有些浑浑噩噩,几乎是抖着唇,同叶青釉说道:
“青,青儿,阿娘,阿娘知道那个王白银是谁”
什么?
白氏知道王白银是谁?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情?
白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怎么可能会有机会认识几百里之外,永州府的人?
要知道,她们身边人里,住的最远的人,也不过就是嫁去永州府的叶珍
叶青釉的眼睛缓缓睁大,被自己心头刚刚涌现的荒唐念头吓了一跳,抬眼仔细看还在发抖的白氏。
白氏多数时候是害怕的,但这回,叶青釉熟悉的脸上却没有懦弱,胆怯,只有因压抑怒火而出现的颤抖:
“她今日还来找我们来着”
叶青釉心凉了一半:
“叶珍金?”
珍金,白银。
这个叶家的大姑姐远嫁之地,刚好就是永州府。
而所嫁的那个庄头把式,刚好就姓王!
她竟也知道这事儿害臊,给自己换了姓名!
这人在永州府居然是个娼头婆子!!!
按理来说,小辈不该直呼长辈大名,但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这种小事情。
眼见白氏还在颤抖,叶青釉一下握住自家娘亲的手,咬牙直问道:
“阿娘怎么知道的?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白氏原本还在强撑着满目的泪水,此时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啜泣道:
“几年前的事儿,你爹的手,就是因她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