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吟游诗人,背着行囊,来到了忒拜城外。
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故乡”,换了副马甲的洛恩心中百感交集。
不久前,他借着一手策划的阿多尼斯之死,成功挑起了阿芙洛狄忒的愤怒。
导致战神阿瑞斯在自己那位老情人疯狂的追杀下,灰头土脸地溜回了奥林匹斯,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俄刻阿诺斯之海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忒提斯的麻烦同样迎刃而解。
但为了保险起见,洛恩并没有掉头去和那位海洋女神腻歪,而是果断离开作案现场,准备去别的城邦临时猫一段时间,暂且避避风头,洗清自己的嫌疑。
思来想去,那记忆中几乎快要褪色的“故乡”二字,映入了脑海。
于是,他也就顺道来忒拜看看,顺便继续着自己的吟游诗人之路。
毕竟,记忆神殿的那位记忆女神,还在等着他的更新,九位坐守空闺的缪斯,还在等他用稿子去赎。
当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荷马”。
实际上在他和九位缪斯的运营下,这个笔名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创作群体,为了方便在各大城邦流窜作案,拥有一迭马甲。
借着道路边的水池,看着自己截然不同的面容,以及周围行人对他视若无睹的样子,洛恩满意点头。
幻术、偶然性之骰、记忆神性三重迭加形成的伪装,用起来真是太方便了。
稍稍停留了一阵,再次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后,洛恩穿过大道旁杂草丛生的小径,来到了城郊的一座荒山上。
这里几乎寸草不生,嶙峋焦黑的石块堆满荒芜干裂的地表,呈现出某种疑似雷劈火烤的痕迹。
而登上荒山的顶端,地势陡然险峭,临海的崖壁几乎和海面呈现出90度的夹角,仿佛是被从天而降的利刃,径直劈开。
几块焦枯朽烂的木板,埋在了黑褐色的泥土中,山上仅有的几颗翠绿嫩芽从中钻了出来,为这片死地带来了一丝脆弱的生机。
这里,曾经是忒拜公主塞墨勒的寝宫,也是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的降生地。
洛恩站在废墟前,凝望着面目全非的故居,努力搜寻着久远到有些模糊的记忆,想要从附近寻找一丝熟悉感。
然而,很遗憾,他失败了。
躺在摇篮里的一个多月,自己对这座山的花花草草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就连自己的那位母亲,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也几乎快记不起样子了。
唯一的印象,大概是她比较年轻,充满着对爱情的向往,时常喜欢逗自己,还给他取了个“小狮子”的外号。
“抱歉……”
洛恩摇了摇头,有些赧然,随即弯腰将手中的一顶花环,放在了那片焦黑的泥土上。
——这是在上山的路上,他用田里的葡萄藤和附近的几株野花亲手编织的。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风中的身影对着空地上的花环念叨,“好消息是,我还活着,而且打算替你,也替我报仇……”
随即,洛恩顿了顿,又有些无奈地继续说道。
“不过,坏消息是,他也还活着,而且很滋润。听说,他最近勾搭上了斯巴达国王廷达瑞俄斯的老婆。”
“——变形天鹅占有勒达,诞下双生之子和美人海伦。按照预言算起来,这应该是第八个了……”
一阵海风吹拂而过,花环沙沙颤动,仿佛在控诉某个薄情寡义的无耻渣男。
洛恩斜了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别吧,我现在可搞不定他,那老家伙身体利索着呢,刚把波塞冬和阿波罗一起收拾了。”
海风加剧,花环的颤动似乎更加剧烈了。
洛恩见状,只好无奈地举起双手。
“行了行了,我以后找个机会先帮你收点利息。而且向你保证,早晚会送他下去陪你,这总行了吧?”
在某位“大孝子”信誓旦旦的发言下,花环平静了下来,似乎得到了满足。
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山巅,花环的蕊瓣更加明艳,枝叶愈发苍翠。
是天晴了……
洛恩抬头看向了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随即从地上站起,拍去沾在衣服上的灰尘和草屑,大步走向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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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慰那位早逝的母亲,某个大孝子心中仿佛卸载了某种负担,不仅脚步轻快了几分,甚至有闲心干起自己吟游诗人的老本行,端着七弦琴坐在道旁的树荫下,向路上的行人唱诵圣辞,赚取进城的路费。
“我呼唤那最先出生、双重性别、出没天宇的大神,
他从卵里生出,金色羽翅多明耀,
你呼吼如公牛,极乐神族与凡人的起源,
难忘的播种,世间狂欢无尽,原初之一法涅斯……”
然而,周围的行人听到这歌声,却纷纷变了脸色,连忙加速离去。
甚至一小节都未演奏完成,他的身边就成了真空区。
怎么,忒拜就这么排外吗?
但好歹我也算是半个老乡人,父老乡亲怎么说也该给点面子吧?
“小子,你不要命了?还不快闭嘴!”
正当洛恩为演出的失利暗自嘀咕之际,旁边田里正在摆弄葡萄藤的老农,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上前一把夺过他的七弦琴。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洛恩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诧异。
“老人家,您这是……”
“别废话,不想死的话就快跟我走!”
老农警惕地看向四周,确认无人后,连忙抓起这树下青年的手臂,将其一把拽进了葡萄田的浓荫里,边向深处走,边语重心长地数落。
“你说你,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那些外乡人的调调,为那劳什子酒神唱赞词。要不是我拉伱一把,等会城防军来了,小心你小命不保!”
听到这话,洛恩微微皱眉。
“老人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忒拜人不喜欢酒神?”
“何止!连提都不能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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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说着,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了洛恩一眼,眸中若有所思。
“你是外乡人吧?难怪敢坐在树下,大摇大摆地唱酒神教有关的【圣辞】。”
洛恩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两枚宙斯之金,送到了这位好心老农的手中,装出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小声询问。
“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讲详细点,免得我初来乍到,不小心触犯了什么本地禁忌。”
“这禁忌和我们这些苦哈哈无关,是国王的命令。他不知道为什么,非常讨厌外面的酒神教,禁止任何教徒在这里传道,连和酒神教有关的话题都不能提,否则全部抓进大牢,等待审讯和重罚。”
老农指了指远处的忒拜城,沉声警告道。
“为了这个,城里已经抓了好多酒神教的信徒,连国王的母亲都因为参与了酒神集会,被扔进了监狱。小伙子,你要不想惹麻烦,就长点心……”
说话间,那苍老的手又将掌中的两枚金宙斯推了回去,面色不悦。
“我救你,是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不是为了这些……”
洛恩连忙解释:“我刚惹出了乱子,外面的情况还不清楚怎样,要不你这块地就借我藏几天,顺便准备点吃的,这些就当是付给您的酬劳了。”
老农点了点头,脸上这才转阴为晴,收下金币,将这位外乡人引领向自己在葡萄地里临时搭建的窝棚。
而一路上,洛恩通过旁敲侧击,也大致明白了城中目前的状况。
忒拜如今的国王名为彭透斯。他是泥土所生的厄喀翁与阿高厄的儿子。
其实算起来,阿高厄在血缘上是老国王卡德摩斯的女儿,忒拜公主塞墨勒的亲妹妹。
也就是说,王宫里的那位,算是他这位酒神亲爱的表弟。
然而,彭透斯本人性格暴躁易怒,控制欲极强,并且自视甚高,听不得贬低和批评的话,只有奥林匹斯的主神,才能让他在祭祀之际,勉强低下头,表达一下浮于表面的尊重。
但偏偏近年来,一个名为【酒神教】的外传教派,在忒拜声名鹊起,广为传播,大批的中下层民众成为它教义的追随者,心甘情愿地敬奉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酒神。
“说起来,他们只是传教,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路上,老农忍不住替那些被抓的酒神教教徒们发了句牢骚。
由于这支外传教派的主要成员基本都是社会的底层,所以他们更懂得生活的艰辛和普通人的不容易。因此,酒神教的教众们经常会免费分发一些面饼和红酒,或是将教内筹集到的米面粮油送给需要帮助的孤寡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