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席地而坐,把手上的书放在书案上,就摊开另一卷书,书面前段空侧都被写了字。
赵六郎在屋外踌躇了几下,才硬着头皮进来,轻声喊道:“舅舅。”
杨文礼抬起头,示意他坐,等赵六郎跪坐在对面,才开口问道。
“六郎,你想去府城读书吗?”
赵六郎肚里百转千回的想法落了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才诚实开口道。
“不想。”
许是怕杨文礼觉得他不好学,又补充道。
“如今先生所授,我都有许多不通之处,府城里的先生所讲必然更为高深,我纵然是去了,也怕是听不懂的。”
这显然是自贬之语,花溪县虽然是个县城,但占地颇广,论及人口,也有大半个南阳府那么多,石山书院更算的上是花溪县第一等的学堂。
赵六郎在此读书,若不算顶出众,但也是名列前茅。
杨文礼低头看书,赞扬道:“张先生与何先生的文采确实不俗。
他下一刻又把手上的书卷缓缓合上,目光温和,“但是府城赫章书院的山长齐霄同是三十三的探花郎,学识渊博,消息早已传出,八月初天下学子必将如水赴壑。”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名师大儒的师长,天资卓绝的同窗,其中不乏官宦世家子弟,不说下场后个个必能金榜提名,但总有能居那庙堂之上的人。
若是有幸能相识结交一两个,便是日后最大的助力。
赫章书院此刻于寒门学子而言就是一根沾了毒的枝木,让人遏制不住欲望攀附着的往上爬。
赵六郎闷头不语,少年身材颀长,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已经无法像家中幼弟幼妹一样说出想和天下众学子比一比谁更聪明的话了。
他家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虽出身农家,也没有宗族庇佑,但有一位会挣小钱的父亲,还有一位识字的母亲。
自幼所见所闻皆与村里其余同辈人不同,他从来不用为自己每年的束脩发愁,也无需担忧挑夜苦读会耗费多少油灯,更不用肩负几家重担来读书。
于他而言,学堂就是换了个地方识字,他将来考个秀才,门第变更,也算算是个耕读之家了。
齐豫年齐探花,那是天子门生,他父亲南阳府到处跑,见过最大的官也才是花溪县令。
他察觉到杨文礼起身的动作,也能感受到自己头顶上贴上了一个手掌,但还是坚定道。
“舅舅,我不想去,倒是我五哥学问比我好,平日一向勤奋上进,他去才是最合适的。”
杨文礼摇了摇头,“他的心性并不适合进赫章书院求学,我自有别的打算。”
“六郎,你要去的,你父亲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南阳府,你若想再往前一步,就得走出去,无论多胆怯无知,都得去观一观巨木,方能知其冲天之势。”
杨文礼的手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的砚盘,用布裹着还是能感觉到森森寒意。
但语气却十分平静温和,他说:“六郎,蓉宝虽然聪慧,但道路必将受限,你有此等好机会,为何不争一争呢?”